林见鹿睁大眼，扬起脖子，被迫抬头和他对视。温热的指腹压在她的咽喉，力道不重，但含着威胁。

她的目光像灵动的小鹿，又被溅出来的水刺激，此时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淌。

钟溪午看见她的眼泪，心里的烦躁像荒原的野草，被野火点燃，灼灼燃烧。

“滚出去，别再让孤看到你这副样子。”

他语气暴戾，甩过一件衣服罩在她身上，刚要把林见鹿拽出水面，却迎上一个拳头，带着凌厉拳风呼啸而来。

林见鹿眼泪还挂在脸上，拳头已经挥出去：“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你再掐我脖子试试！”

钟溪午匆忙抬手按住，“找死？”

他语气阴狠。

“殿下对不起，我错了。希望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林见鹿梦见他这么多次，对他悚得不行，看见他黑脸，立马收手认错。

林见鹿没忘了她这次来的正事，她干脆利落发问：“殿下，我听说，您和陛下求旨，要娶我？”

钟溪午听见她的问题，丹凤眼微眯，他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她：“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林见鹿仗义地没有供出宋琢，人家给她通风报信，虽说是想看她笑话，却也真心实意给了她帮助，从哪种角度来说也不能把他拖下水。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所以这是真的吗？还是假的？”

“是。”钟溪午不屑于遮掩，这种事她早晚要知道，没什么好瞒的。

她盯着钟溪午的脸，这时候气得连害怕都忘了，突然伸手，捏住钟溪午的脸颊，往两边扯，钟溪午一张俊脸在她手里捏扁搓圆：“你被夺舍了？发烧了？吃错药了？”

钟溪午和她那么不对付，几乎看她哪里都不顺眼，总不能是经历山贼一遭，突然认清心意，爱上她了吧？

钟溪午黑着脸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冷冷的：“……松手。”

林见鹿没松，心里的石头落地，就像头上顶着闸刀的犯人终于被判了死刑，她在钟溪午这里得了最终消息，全然摆烂，此时倒不怎么怕他了，“说！你怎么会要求娶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阴谋？

太子听到这个词，却低声笑了，他轻声喃喃：“万一，孤是真心喜欢你呢？”

话毕，他掀起眼皮，观察林见鹿的反应。

林见鹿被他雷得不知所措，只觉天雷滚滚，慌张间松开捏着钟溪午脸的手，肢体僵硬着。

她感觉太子疯了。

“哈哈，我、我也喜欢我。”她干笑两声，眼神飘忽不定。

她的脸被烛火映照得恍惚又朦胧，水珠落下来，洇湿了地板，脸颊被蒸腾的水雾熏得微微泛红，像花瓣上凝结着露珠，娇艳欲滴的小玫瑰。钟溪午看着她的脸，他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见她脸上只有慌乱，似乎在考虑应该怎样答复他的话。

没有羞涩。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情。

他忽地没了兴致，松开她手腕的手，表情缺缺，睫毛垂下来，眉目间多了冷意：“算了，你回去吧。”

林见鹿的手腕上留下几个鲜红的指印，显得格外显眼。她这才回神，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钟溪午话音刚落，她身都没转，匆匆忙忙往后退，这就要出去。

她的衣服湿淋淋的，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在地上脱出一道水痕。

“等等。”

钟溪午烦躁地合眼，声音暴躁：“飞柳，去给她找件衣服。”

“是。”

林见鹿直直站在那里，她刚要转身，听见钟溪午说：“别回头。”身后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随机是衣料摩擦的细小声音。她闭着眼，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霎时间脸，耳朵，都成了红彤彤一大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空色色……她掐了掐指尖，在心里疯狂默念，让躁动的心沉寂下来。

等她调整好，钟溪午已经掠过她走出了房间。一会儿飞柳送来衣裳，她老实换好，本来想再问问关于求亲的事，可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对方都只是笑眯眯说些四两拨千斤的话，态度好得不得了，但也只有态度好了。

对方给她透露的都只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却怎么也不肯给出准确地回答，僵持了几次，林见鹿心知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放弃回了家。

“唉。”她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晚上折腾了大半宿，此时伸直胳膊，大大咧咧躺在床褥上，仰头看着帷帐层叠的帐顶。屋里吹熄了蜡烛，入目一片黑蓝，只能隐约看到轮廓。林见鹿思来想去，满脑子都是不久前对自己说的话。

她回想起当时太子略显落寞的表情，记起他睫毛上挂着的水滴，像泪一样落下，砸在自己的手腕上，感觉手腕突然出现细微的痒意。突然，清冷又温润的声音从她的回忆里掠过：“别怕我。”

她不知怎么的，又想起那个梦。从绑定系统以后的事情桩桩件件摆在她面前，整齐却毫无头绪，像密密麻麻缠绕的丝线，缠成密不透风的一个茧。她感觉有什么就藏在这个茧里，似乎马上要破壳而出。只等着自己找到那个细小的线端。

应该理一理这些事情了，林见鹿想，这背后一定跟系统有关系，那些怪梦就是在她绑定系统的那天开始的，而且大部分都和钟溪午有关。当初寨子里那么迫切地要自己救钟溪午，一定有什么目的。

她这么想着，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似乎有千钧重，手指也累得抬不起来，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呀！”

林见鹿是被一阵焦急的叫喊吵醒的。

“嗯？怎么了，小桃红？”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抬手揉揉眼泪，眼神还没聚焦。身体醒了，魂还在梦里与周公论棋。

“高朗哥，高朗哥不见了！”

“什么！”林见鹿的魂被这一句话喊了回来，她直起身子，猛地睁大眼睛，看见小桃红包着眼泪。小姑娘急得红了眼圈，裙边被捏出褶皱。

昨天晚上高朗和她一起去了太子府，然后她和太子起了争执，换了衣服，对了，高朗没回来，他还在太子府！

“别急，别急，我去找他！”林见鹿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叫了车马，带着小桃红往太子府赶。

路上，她一边安慰小桃红，一边焦头烂额地想着要怎么应付太子殿下。

吱呀一声，马车安稳停下，车夫甩甩鞭子，提醒道：“小姐，太子府到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们。”

林见鹿叮嘱完车夫，和小桃红下了马车。小丫鬟被她哄好，终于不哭了，只是眼眶鼻尖还红红的，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她们往里走，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对方认得她是林家小姐，毕恭毕敬问：“姑娘来府里，可是找太子殿下有事？”

“对。劳烦通报一声，我来找殿下要个人。”

对方不敢怠慢她，只说请她稍等，进去禀报的人不久便跑出来，笑容比先前更殷切热情，几乎算得上是谄媚，抬手朝门里示意：“林小姐，里面请！太子殿下正在里面等您呢！”

林见鹿带着小桃红，抬脚就要往里走。那侍卫抬手拦住，脸上依旧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林姑娘，太子殿下吩咐了，只许您一个人进去。”

小桃红咬了咬唇，扯住林见鹿的袖子。她冲林见鹿摇摇头。

她有点担心林见鹿，她还记得昨天晚上宋琢说的话，太子殿下性情古怪诡谲，做事令人捉摸不透，她总觉得心慌。

林见鹿看着她，有些无奈地叹了一下气。她看得懂小桃红的纠结，只是人是她带过去的，总要完完整整带回来。

林见鹿拍拍小姑娘的手，以示安慰。

“不要怕”，她安慰，“我去去就回来，你先回马车上，让车夫送你回去，好不好？”

“可是，可是小姐你……”

小桃红张口，她话还没说完，又被林见鹿堵住：“放心，不会有事的。小桃红，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少见的地强硬起来。

小桃红顿时住了口。

她明白林见鹿的性子，她认定了的事情，谁劝都没有办法更改，不然也不会气得林相火冒三丈，动不动罚她跪祠堂。她劝不动，便也不再劝说了。

她咬着唇，有些担忧地看着林见鹿，最后终于松开手，退到一旁。

等她上了马车，林见鹿把视线收回来。侍卫冲她一抬手2，恭恭敬敬道：“林姑娘，请吧。”

跟着对方七扭八拐进了太子府，入目是雕梁画栋，珍奇楼阁，处处透着辉煌又奢靡的气息。上次是抹黑晚上来的，林见鹿并没怎么仔细观察，只觉得太子府大得出奇，此次得了空，这才察觉出东宫底蕴的深厚。

纸醉金迷，富丽堂皇，连丫鬟小厮的气质都比别处好上不少。

她稀奇地左看右看，羡慕得心在滴血，却听见前面引路的小厮忽地停了。

“林姑娘，殿下就在里面候着。”

林见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推开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四处被柔软的纱帘蒙着，透出一股幽香。

屋里没开窗，没点灯，又被白纱笼罩，显得幽暗而阴森。

她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到了嗓子眼，她抬脚，小心翼翼地迈进屋里，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着逃走。

“太子殿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滞涩，尾音紧绷。

“钟溪午？你在吗？”

一连喊了几声，一直没有人应声，她越走越往里，这时候屋外起了风，吱呀一声，门也关了。

倒霉鬼林见鹿听见关门声，拔腿就往外跑。

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哐哐哐！

她抬起胳膊，用力往外推门，却纹丝不动。

似乎是有人在外面牢牢堵着，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天杀的，她也太倒霉了！林见鹿在心里为自己叫屈。

她撞了几下门，最后恨恨一锤，终于泄气。

“该死！”她小声骂了一句，耳旁突然传来温热的吐息。

“怎么刚来，就急着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