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传达室坐着,说实话,有些不安。随着金属链的声音,一个女人缓慢地坐在我的对面。
传达室里很亮,白炽的灯照的她虽然有皱纹但精神看上去不错的脸。
她径直看着我,她一定在想这是谁为什么来找她吧。
“呵,长这么大了。”
透过隔板传过来的声音非常不真切,我抬眼看她,她却像是意料到我的反应,又问:“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她沉默了两秒,而后身子又朝后靠去慵懒地倚在靠背上:“听人说过。”
“林太太有个性格温顺长相秀气的儿子。”
末了她还补了句:“啊,当然我说的不是林寂承那小子。”
她知道?
她既然知道林家两个孩子,听她的语气感觉对于林寂承也不是很陌生,所以,当年的事林寂承知道多少?
我对上她的视线,问着:“当年的事,是真的吗?”
说实话,我对那个文件里说的事情并不全信,因为里面的情况存假,当然也不是故意骗人,只不过林家所做的事,本身有很多就是欺骗大众的。
“嗯哼?”她食指轻点着桌面:“你想问什么?”
真真假假的,在这种二十四小时监视的情况下她也不会说。
“林寂承当时在哪?”
是的,林津声的死活或者是事情的真相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知道林寂承有没有参与这个事情,以及在里面扮演的角色。
“哦?”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林寂承是你什么人?”
她一下问懵了我,因为既然她认识我的话,那肯定知道我们的关系,但她问这一嘴是为了?
但她好像并不需要的回答。
她靠在那里像是回忆着:“离他远点吧。”看了我一眼,我感觉那道视线像是睥睨着审视:“那小子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我早就知道。
“我想想啊,”她依旧是齐肩的短发,漫不经心:“林寂承当时在现场啊。”
“要不然你以为谁报的警?”
在她逐渐勾起的唇角中,我却后背发着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紧握起来。
就是说,林寂承看到了全过程?
他当时......十七岁?
对面的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我劝你最好不要心疼他。”
我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可她只是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098889探视时间到。”
她起身,我却不能站起来送她,她的脸庞锋利,年轻时的美貌没有因为这几年的牢狱褪去,反倒添了一分,坚韧吗?
“小鬼。”
“啊?”
她被身后的狱警警告着,但她却依旧没迈开步子,只是看着我,眼神有些重的落在我身上:“付...林家的人,还好吗?”
我有点懵,却只是点点头。
她走了,我身后的门也被打开,有些失魂地走出去,一阵栀子花的香气从我身边掠过后进到了我刚才出来的门。取出存好的随身物品,打开手机一看,没有一如既往的未接和恼人的骚扰信息。
我心疼他?
自言自语着我自己都笑了。
我心疼他谁来心疼我?
打车回学校,路上有些堵车,到学校已经十一点多了,在校门口下了车,低头回着刚才林寂承执意要打电话的消息。
“啊草,怎么能这么烦人?”
低着头余光里出现一双板鞋:“什么烦人?”
好闻的茶香飘过来,香气的主人走近一步强硬地拉我去车里坐好。
我看着慢条斯理把保温盒打开放在折叠板上的林寂承,他抽了张纸斯文地擦拭着不小心蹭上的汤水,说着:“吃吧,鸡汤我熬了一上午呢。”
接过递过来的勺子,我有些咂舌:“你...你来这么早干嘛?”
他却只是笑着看我。林寂承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让人看了心情好。
摸了下口袋里的手机,莫名地,有些心虚。
他收起笑容,坐在旁边翘起二郎腿拿起两份合同看着。
“哥上午过得开心吗?”冷不丁的,连我喝到嘴里的鸡汤都被噎了一口。
“啊...那个,还行吧...做实验哪有开心不开心的。”
他没看我,左手翻着文件右手不急不慢地批着,听完我的话后只是微微点点头。
怕他再继续问,看着他手里的文件,虽然我好奇很久了:“林家的业务?”
“嗯。”
他轻声回,把最后一份拿起来,捻了两下后,侧过脸来看着我,问:“哥要跟着我学吗?”
先不说林家现在的情况我不清楚,就是让我学着去处理那些人际关系,听着感觉就要麻烦死了。
“婉拒了,”不知不觉中带来的饭菜被我吃得差不多了:“只是好奇你这么忙,学业怎么弄。”
要是别的理工科或者什么的,我倒是相信他是个难得一见头脑聪明的天才+能挤出时间来学习,但是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雕刻系的。
米开朗基罗来了也得住工作室里。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抬手自然地捏了一下我的耳垂:“哥现在是对我好奇了吗?”
躲开他继续想要揩油的手,礼貌地笑:“恰恰相反。”
他挑了个眉:“可是哥,”他回过头不再看我:“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好吗?”
什么?
“虽然我可能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但实际上我挺可靠的,”他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祈求:“不想体验被你欺骗的滋味。”
警铃大作,我紧张地听他说完,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
他不会已经知道了我上午不在学校吧?
“我......”
“哥要是科研难办,我这边有办法,”他捏了一下我的下巴:“你看一上午光忙着做实验了,不想你太累。”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还有,”他垂下眼,看上去有些受伤:“都不找我,我都比不上小家伙.......”
算了,自己吓自己,林寂承一上午都在医院,怎么可能有时间跟踪?
我任由他摸着我的脸:“我喜欢探索的感觉,况且我不觉得累。”拿掉他的手:“那以后我尽量找你行吗?”
“还有,”我拉开车门:“虽然我不在意种种了,但我们之间还是保持一下距离比较好。”
“不要。”
我看着他耍赖笑着拒绝,无名火就上来了,可还不能打他:“......”
草啊,他为什么不能长得丑点?
回到实验室,把卡再重新装回去,看着没有未接来电的手机,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出什么事。
嗡嗡——
“干什么?”我没什么好气的回。
林寂承轻笑两声:“想听听哥的声音。”
“神经病。”
可是手不自觉握着嘴,指尖感受着脸颊上偏高的温度。
“哥说的对,”那边喘气声突然加重:“不是神经病的话怎么会单听着你的声音就硬了呢。”
红热蔓延到了颈窝,看着电脑上的字但根本就不往脑袋里进。
靠......
“别犯神经,挂了。”
他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我只感觉有些飘,最后他说晚上来接我,我说知道了。
明明小时候那么纯洁可爱的一个人,怎么长大之后就成了这么坏的一个人呢?
直到手机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我才发觉已经举着手机两分多钟了。
太犯规了。
唉,文献是看不进去了,那就给祁健改改毕业论文吧。
嗡嗡——
刚放下手机没两秒,看也没看就接起来。
“都说知道了,你怎么这么......”
手机那边却轻轻惊讶了一声:“林清?”
是个语气听起来强势的女声,可我印象中好像没有跟这类的人打过交道。
我看了眼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是?”
几阵笑声传来:“付洛,是不是有些意外?”
我愣住,沉默两秒,没有什么情绪地回:“是表姐啊,好久不见。”
“那可真是,”她的性格倒是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靠啊当年那个事是真的啊,你还活着。”
我叹了口气:“嗯,我也是最近才对‘我早死了’这件事有点耳闻。”
“真是畜生。”
她那边愤愤不平,可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唉,都是孽缘,我姑也真是的......”
我不想听他们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我给祁健论文打了一个批注,又问她:“表姐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啊,这个等见了面再说吧,你是不是在D市?我现在在这边出差,你今晚有空吃个饭吗?”
看着祁健有些让人牙疼的论文,我挠挠额头。
要是晚上再出去,林寂承会不会又闹性子?他都说好来接我了,我要是再跟他说跟人吃饭会不会起怀疑?
不对啊。
猛地敲了下回车键。
我管他干什么?现在是他寄居在我这里,看人脸色行事的不该是我吧。
“嗯,可以。”
“行,你放学跟我说,我派人去你学校接你。”
挂断手机,我索性把电脑也关了。
所以说,要怎么跟林寂承说呢?
-
“不行。”
楼前停着两辆车,一辆林寂承的,一辆付洛的。
林寂承死死抓着我的手腕:“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就说不行了。”
“松手。”
我下午的时候跟林寂承说了句晚上不用来接我了之后,他就打电话过来问要去哪儿。
我就如实说了。
“我都跟你说去见谁了为什么不让我去?”
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甚至打算把我往车里拽:“反正她不行。”
“你又不是不认识。”
我就纳闷了,怎么林家的一大家族都跟仇人一样一点都不融洽呢?
可他只是冷冰冰地说不行,这是自我从林家老宅出来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像是从前的那个林寂承又回来了。
“放开,我就是去看看,好些年没...”
“啊草......”
我着急解释的嘴停住了,看着他烦躁地整了下领口。
我愣着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真这么缺爱吗?”他眯起眼死死抓着我的肩膀强迫着跟他对视:“你不是有我吗?啊?”
“我不是你的家人吗?有我不就够了吗哥?”
不知道又碰到了他哪个按钮,可是我瞪着眼把他推开,他竟然踉跄一步。
“什么狗屁家人我不稀罕,”胸口像是被石头卡住一样难以呼吸,“原来,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追着林家屁股后面求你们施舍给我一点爱的贱人吗?”
“不......”
林寂承肉眼可见地愣住,紧接着想着拉住我的胳膊。
原来我在他心中就只是这样而已?
哦,他说的喜欢,他给的体贴都是因为,我需要。
是,之前的我确实想要找到林家问问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为什么不能百分百的偏袒我,为什么被丢掉的是我?
即便是他们说的话乖乖听,让做的事情乖乖照做,可先被抛弃的为什么是我?
泪有些不受控制地流下,一把薅起眼前人的领子摁在车上,我感觉到我的牙龈都在发着抖:“是,你多幸运啊,无忧无虑长大的你,爱多到无处安放,又恰好碰到了我,施舍的感觉很好吧?这段时间演戏演得爽了吧,看着最近的我因为你的体贴而感到雀跃很兴奋吧?”
他瞳孔微微放大。
“我他妈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林、大、少爷?”
松开手,我有些气不顺地后退两步,针扎的左腔压抑着刺痛,深呼吸压着反胃地刺激,之前也没少听他说这种话,可是这次我却格外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