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受你管辖?”
那男子有些疑惑:“他被你师尊亲自调走去长遗宫,师妹应当见过的呀。”
“啊,我给忘了”她压根不知晓是谁,只得搪塞过去,“那便带我去长遗宫瞧瞧。”
男子为难地摇头:“师妹请别打趣我们,我们尚未筑基,无法送你回去,我还是帮你传音叫大师兄来吧。”
杯盏茶功夫,金光自远处遁来,落在外门天枢院院前,金光褪去后,露出位眉宇温和的男子。男子白衣迎风招展,头发全然用玉冠竖起,鬓角一丝不苟,仪态更是端方持重,亲和与威仪共存。
很符合李逢意对仙门的刻板认知。
她用神识向男子腰间的宗门玉牒望去,“墨怀仁”三个字映入眼帘。
哦豁,这个大师兄,掌门最得意的亲传首徒。
外门男子没有,那接下来便是去探查内门子弟,李逢意有些犯难,内门大都法力精湛,不缺法器珍玩、灵丹妙药,并且明夷宗有二十六座主峰,要对这些不同道别的男子挨个查找,简直是大海捞针。
墨怀仁用手在神思恍惚的李逢意面前轻晃:“师妹,可是没休息好?”
李逢意摇摇头:“无事,多谢师兄挂念,烦请师兄送我回长遗宫。”
师妹何时变得这般客气?
墨怀仁身为掌门的首徒,是明夷宗为数不多对顾澈抱有期望的弟子,他做事走稳,性情温良,明夷宗大小事务经由其手都变得井井有条。
许是听多了掌门在他耳畔诉说顾澈父亲如何待他恩重如山,如何为他舍生入死,顾澈自小又如何孤苦伶仃,尽管她这师妹有些嚣张跋扈,他也总用宽容的态度为她着想。
从前不会对他道谢,今日倒是大方得体。
小师妹终于要开始成长了吗?墨怀仁似乎掌门附身,欣慰难以言表。
李逢意问过神镜后,发现这大师兄对顾澈的人心值居然有十之六,不愧是宗门内外交口称赞的善良之辈,也即是说,目前内门最好获得人心值的便是墨怀仁。
该如何再进一步呢?思忖之间,剑身已经停落在长遗宫,见李逢意心不在焉,墨怀仁识趣地不打扰她,悄悄金光遁走。
等李逢意终于有眉目时抬头时,墨怀仁早不知所踪。
问题是,她醒来后便在山腰洒扫,根本没有这具身体的任何记忆,全靠道听途说,这长遗宫的路径她一概不通。
罢了,这山峰虽大,难不成还能让她迷路?
是的。
她为不暴露修为,徒步在山间晃荡,已经迷路一炷香的时辰了。
岂有此理,她身为魔尊日行万里,居然被宥困在这长遗宫犄角旮旯?
李逢意不甘心地奋力游走,终于在晌午时分,摸到了鳞次栉比宫殿内看起来像空置的房间。
这房间不大,但整洁干净,白得清新脱俗,用具家具纤尘不染,鲜少有居住痕迹。
须臾开始下起零丁小雨,虽是正午,窗外却雾蒙蒙的,没有日头的天空不辨时辰。
春困秋乏,更何况这敲珠碎玉的雨声,她掀开被褥,倒头便睡。
“喂......”
什么声音?
“起来......”
谁在叫我?
李逢意从睡意中睁开涩到打架的眼皮,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庞正怒气冲冲对着她。
“你没事跑我房间干嘛?”
李逢意呼吸一滞。
这个人她见过。
而且还是她“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那时她循着一股奇异酒香七拐八绕,终于在巷子尽头找到间不起眼的酒肆。
红色酒旗已经泛黄褪色,陈旧的木粱时不时抖落几缕灰尘,唯有那醇厚酒香充斥不休。
她买来一坛细细品味,竟比仙魔两道的琼浆玉露还好喝。
“老板,这是什么酒?怎么不拿到闹市去卖?”
店老板擦擦手,指向窗边:“喏,这酒名为‘翁头春’,是那位公子教我们酿的,他说不喜喧闹,只给有缘人喝!”
窗边人身形修长,白玉瓷骨般的手腕撑着下巴一动不动,虽逆着光看不清容貌,李逢意却感觉他如同笼中枯木,与触手可及的春光总隔着一道屏障。
说不出的寂寥与颓败。
“‘世事总归簪上雪,人生聊寄翁头春’,好品味。”
那人转过头,怔怔望着她。
李逢意歪头提着酒,明明处在屋檐下,眼眸依旧光华流溢。
二人没有多言,对酌一场后便各自离去。
她却在半空被冷箭自身后洞穿,箭矢不知附加何物,竟能让她毫无察觉,眼前一黑倒栽疾坠。
*
难道与此人有关?
“这是你的房间?你是?”她整理多余情绪,扯出礼貌笑颜。
男子剑眉微挑,唇角砌出好看的弧度,嘲弄般开口:“师妹真是贵人多忘事,离开数十日便忘了我这个受你‘恩惠’的师兄?”
完了,不会是顾澈的债主吧?
这些时日听花彤儿提过,比起司空见惯的轻薄行径,顾澈还有些特殊的癖好:但凡容貌与青衔尊上三分类似,她便针对有加。
她盯着男子五官细细揣摩,的确格外神似,怕是顾澈追寻青衔尊上不得,将负面怨怼都发泄施加于这些人身上。
造孽啊,人家本来修仙坎坷,还要水深火热过活。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我脑子忽然不好使了。”
男子没好气道:“在下,陆羲川,师妹天资卓绝,记不得我这个外门的五灵根杂碎很正常,但是烦请师妹高抬贵臀,放过我的屋室。”
好犀利的言辞,可谓得阴阳家真传。
他应该就是那被青衔尊上调来长遗宫,昨日未得见过的外门弟子。
这个怎么让他褪衣呢?看样子他对顾澈怨气格外浓重,贸然以利相逼可能会适得其反。
慌神的功夫,陆羲川已然在折叠被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玄色袖口掩映中愈加洁白胜雪。
然而袖口罅隙内,竟然隐约吐露青色带红淤块,随着他手逐渐抬起,那大片淤块没了素布遮盖竟愈加蔓延,惊心动魄。
不会吧?是顾澈伤的?她应当没这个本事......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倚仗权势迫使对方不还手......
李逢意面色狰狞,痛心疾首,被转身的陆羲川望见。
“......抱歉呵,受了小伤丑到您了。”
夹枪带棒的话语,但她还真不能骂回去,啧。
她朝陆羲川竖起根手指,指尖顿落半空,眼波流转中若有所思,忽地便转身推门离去:“等我一下。”
莫名其妙,陆羲川鼻尖吁气,干脆坐下执盏浅啜杯中香茗,左手无意识将桌面敲击得抑扬顿挫。
“啪——”
门扉被砰然掀开,陆羲川手上的第二盏茶水猝不及防摇荡洒落,他眉心微蹙,望着李逢意大步迎面而来。
冰裂纹理小瓷瓶、窄口长身釉玉瓶、肥硕大身圆金壶......一系列瓶瓶罐罐被她有力而平稳地陆续搁置在桌面。
“这是我回去搜罗的药,好像内服外用都有,你看看什么能用。”
陆羲川目光顺着她手起起伏伏,眉宇间的阴霾犹在,只是无端生出一丝不解。
李逢意会意,对方是在怀疑自己会不会想些什么新花招来捉弄他,她倒也不恼,毕竟成见在人心中破土成芽时,那土壤下已不知深埋了多少千丝万缕纠缠成河的根系。
“放心吧没下毒,不信的话我先涂一遍。”
“......为何要这么做?”
她捋出发丝在指尖缠绕盘弄,颇为心虚地将目光别开:“你的伤,我很抱歉。”
话说完毕她才望向陆羲川,奇怪的是,对方既非不屑,亦非动容,那双深潭幽静的眸中,尽是狐疑和揣度。
真是令人不爽的眼神,从来都是她这般看别人,哪有别人审视自己的,是以她快刀斩乱麻揪起对方衣领,在吐息相融的尺寸距离中对陆羲川正色道:“总之你听着,以后我不会再揍你,别人也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罩着你们!”
对方依旧淡漠地打量她,将人重伤成这样,她也不便多冒进,留下药后便径直摸回自己房间。
陆羲川朝着李逢意离去的方向久久凝望,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药瓶,拇指在其间细细摩挲,面色镀上千山霜雪。
明明这伤是自己破境时遗留的,怎的要主动包揽错误?
无论是对待他哪个身份,她的行为都过于吊诡离奇。
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