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王安妮本来都快忘了世井小民这家店和邵柯这个人,结果是冯既冬这小鬼头拿着他妈妈的手机跟王安妮告状,说妈妈偷懒不送他去陶艺店,要王安妮这个做小姨的给主持公道。王安妮当时在公司加班,一看离得也不远便答应接冯既冬去陶艺店。
正逢寒假,世井小民里孩子多,邵柯忙得脚打后脑勺。听门口风铃响看见冯既冬扯着王安妮进店,后者忙着讲电话,放下冯既冬又转身出门去了。邵柯招呼冯既冬到跟前儿,隔着窗玻璃探头看王安妮倒是没走远,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在门前的人行道上心不在焉地瞎晃悠。
王安妮正忙着讲电话,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转头便看见玻璃窗上那张还是那么郎艳独绝的小白脸,邵柯的凤眼对上她,笑了一下又很快收了回去,她没多想,点了下头又顾自手舞足蹈地说下去。
邵柯收回目光,也不方便多打量,给冯既冬找了个位子坐下,到工作间去给他备泥用。
不一会儿王安妮挂了电话,站在原地发信息。背后传来店门上风铃悦耳的响声。
邵柯的轮椅划出店门,停在王安妮身边。
“哟,稀客啊。”
王安妮回头看见身量矮一截的邵柯停在身边,鼻尖红红,秋水剪瞳。王安妮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回应道:“劳驾老板您亲自来迎啊。”
邵柯也笑:“那是,您来一趟不容易,必须上排面。”说着,轮椅侧了侧,示意王安妮进店说话,“进来坐?”
王安妮却长叹一口气,无奈摊手:“本来是要进去的,结果,”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这不,又来活儿了。既冬搁您这儿看着,我晚点来接,成不?”
邵柯愣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那行吧,您忙,既冬放我这儿您放心。”
王安妮见邵柯有点扫兴便赶紧找补道:“今天确实有事儿,下次,下次来您这儿,自罚三杯!”
邵柯听她这么说,觉得好笑,摆摆手说:“成成,我这儿就当是茶馆子了,您随时来。”
王安妮坐进车里,“那敢情好,您可还欠我杯牛奶呢!”
邵柯这次是真笑了,朗声嚷嚷:“没问题,下次一准儿给您放小孩儿那桌!”
王安妮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邵柯看着远去的车屁股,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姑娘真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风风火火的。
冬夜的四九城寒风凌烈,街道上的积雪在路灯下泛着微光。门外的世界如同一片冰封的荒原,而世井小民内却依旧温暖如春。王安妮忙完应酬已经夜里快十一点了,带着一身隆冬的寒意走进了这温暖的空间,一推开门便觉得店里特别温馨,橘黄的灯光洒在每一个角落,墙上的陶器映出柔和的光泽。店里吵闹的孩子们此刻早已归家,只剩下邵柯一个人坐在操作台后静静地上着釉料,温温柔柔得简直要融化在这橘黄的香气里,岁月静好。
邵柯似乎没想到王安妮会在这个时间回来,他抬头诧异地看着王安妮的方向,灯光在他脸上投下轻软的光影,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外和关切。
王安妮也愣住,溟濛的夜色令她褪去伶俐变得柔软,她注意到他身下的轮椅才仿佛刚想起他腿脚不便,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邵柯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轻松:“忙完啦?今儿这么晚我以为您不过来了,刚才给既冬妈妈打了电话,人现在估计路上呢。孩子楼上睡着了。过来坐吧。”
王安妮脱下厚重的外套,依言坐到了邵柯对面,放松了很多。
邵柯一眼看出王安妮眼神迷离面上潮红,准儿没少喝,于是放下手头活计到炉子上给她热起牛奶来。
“喝酒了?喝这么多还不忘接既冬啊。”
王安妮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享受起这片刻的安宁。她舒服地眯起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邵柯聊着天:“这不跟您约好了嘛,说好了晚上来接小孩儿,不能食言啊。”
邵柯把热好的牛奶倒进杯子里,端到王安妮面前:“喝点儿,热乎的,胃里能舒服点。”
王安妮接过来,温热的触感让她觉得舒散许多,试探地抿了一口,热牛奶的香甜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王安妮满足地哼哼了一声。
“安妮。”邵柯盯着大眼睛水汪汪小金鱼似的王安妮,轻声提醒,“头发。”
王安妮抬眸对上他的眼睛,邵柯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令她陌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橘灯的映照下浓稠得像蜜糖,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嘴角涎了一丝头发也没觉得,含含糊糊地支支吾吾:“啊?”
“头发。”邵柯看王安妮懵懵懂懂的可爱,不觉得笑出来,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示意王安妮,“吃嘴里了。”
王安妮愣了一下,脑子还没转过来,她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舔了下嘴唇,邵柯看见她粉嫩舌尖时心跳快了一拍。
王安妮一手拿着牛奶杯,一手在脸上胡乱扒拉两下,嘴里嘟囔着:“还有吗?”
邵柯知道王安妮喝多了思维有些迟缓,便也不急着告诉她,只是笑着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应该没有了。”
王安妮一直觉得邵柯笑起来像有魔法似的,她愣愣地盯着他眼睛里漫上笑意的地方,心脏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似的,酥酥麻麻地蔓延开来,邵柯的笑意越发深了,眉眼弯弯,唇角上翘,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邵柯看着王安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知道她喝多了呆气,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那个,小心,头发要沾到奶了……”
王安妮这才意识到自己头发上沾了奶渍,慌乱中伸手去擦,却笨拙地越擦越乱,邵柯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见她手忙脚乱,邵柯笑着摇摇头,拿起纸巾探身过去,轻轻地伸向她肩头的碎发稍,动作轻柔,语声温和:“我会碰到你……”
王安妮感受到他的动作,身体僵了僵,她总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微妙,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眨巴着眼睛看他,眼神里透出一股迷茫,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仿佛拂过自己的脸颊,这种感觉很特别,让她心跳加速。
邵柯靠近王安妮,两人的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和奶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她皮肤很白,脖颈处因饮酒而微微泛红,邵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右臂截肢没几年,他还是会在心里紧张的时候忘记它的缺失,因为无措,邵柯肩头耸动,右侧空空的袖管荡悠着摆动了一下,左手握着纸巾已经轻轻捻到了她的发梢却又飞快地退开去。邵柯迷茫地盯上王安妮也不知道是因为饮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而绯红一片的脸颊,试探着轻声问:“……可以吗?”
王安妮被他这一问弄得有点懵,她眨眨眼睛,似乎还没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她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许多情绪,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邵柯看着王安妮呆萌的样子,心跳更快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冲动,但她鼻息里湿热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目光落在她搭在桌边的小手,于是将纸巾放到她手边,操作着轮椅退开去,空袖管摆动起来,耸了耸肩,有些自嘲地低低说:“你自己来。”
王安妮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里的纸巾,突然意识到邵柯刚刚是想要帮自己擦头发,她的心跳得更快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觉得酒精让她一下搞不清情况了,赶紧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纸巾,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邵柯看着王安妮六神无主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他轻咳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给王安妮示意,“这里,左边。往下一点,对……”
王安妮如梦初醒,循着邵柯的指示去找自己身上的奶渍。邵柯和她是镜像,她的左边就是他的右边,而他的右边空空荡荡,是没有手的。
感受到王安妮目光的停滞,邵柯微微一颤,他稍稍侧过身体靠在轮椅背上,右手空空的袖管耷拉在身侧,他下意识用左手捂住右臂缺失的地方,握皱了那里的衣料,他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看向一边。
“抱……抱歉。”
王安妮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身体里的酒精令她大脑反应迟钝,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心脏狂跳,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邵柯垂下眼睛,眼睫遮住他眼底的晦暗,他迅速调整好自己,默默地把空袖管向身后藏了藏,不让王安妮感到尴尬,扯起嘴角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打趣:“见过喝酒醉的,还第一次见喝奶也会醉的。”
王安妮被逗笑,嘴上逞能的毛病一点儿没少:“哪里醉了?我酒量好得很,再来三巡也无妨。”
邵柯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样子,觉得有趣,眼底笑意更浓了:“行行行,你说好就好,甭管几巡,您都可以上我这来醒酒,牛奶管够。”
“几个意思啊?这是准备夜夜笙歌了?不打烊啦?”
“打烊啊,但您这言出必行的,深更半夜还大驾光临,我能让您扑个空么?天寒地冻的,还不得给您留个门儿、留盏灯?”
王安妮听着邵柯的话,觉得他这人真是神奇,明明是客套话,被他说得这么真诚,让人听了心里暖暖的。她不禁感慨,这人要是做销售,绝对是个顶个的好手。她醉眼惺忪地伸着小指头直直指向邵柯,乐呵呵地夸赞:“还得留个妙人儿。”
邵柯被她逗得笑出声来,心想这姑娘喝多了真是可爱得紧,他顺着王安妮的话往下说:“那是,妙人儿得留着给姑娘醒酒啊。”
王安妮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邵柯看着她,觉得她就像一只被挠得舒服的猫儿,懒洋洋地眯起眼睛,露出柔软的肚皮。她脸颊泛着红晕,眼神雾蒙蒙的,平日里那双抖着机灵劲儿的眼睛此刻也放松地眯起来,像只餍足的猫咪一样。邵柯看着王安妮,总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也许是她的笑容,也许是她的眼神,又或许只是她此刻的放松姿态。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醉了,醉在她的酒气里,醉在她的笑容里,醉在她的眼睛里。
这时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冯既冬小朋友醒了。
邵柯听到声音后立刻收敛了笑意,恢复了平日里温和又客气的态度。他仰头看向楼上,正看到小小一只小不点儿迷迷糊糊地掀起布帘,揉着眼睛趴在栏杆后朝楼下看。邵柯笑:“既冬,醒了。快看,小姨来接你了。”
王安妮听见冯既冬的声音,醉意顿时醒了一半,她抬起头看向楼上,小孩儿迷迷糊糊地站着,她赶紧起身迎上去。“对不起啊,小屁孩儿,小姨来晚了。”
冯既冬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撒娇似的用脑袋蹭蹭王安妮的手臂。“小姨,我要尿尿。”
王安妮抱起他,掂了掂怀里的小身板儿,歪着头去看邵柯:“邵老板,您这儿有厕所不?”
“有,我带他去吧。”邵柯伸手把冯既冬接到自己怀里,放到轮椅上,揉着他的小脑袋叮嘱,“以后想方便就来找我,不用去麻烦你小姨,记住了么?”
冯既冬靠在邵柯怀里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不能找小姨啊?”
邵柯载着冯既冬掉头向屋后驶去,十分有耐心:“小姨是女生,她不方便带你上厕所的。”
王安妮目送着轮椅上一大一小两个帅哥向店里深处渐行渐远,冯既冬小朋友清亮的童音还在喋喋不休:“为什么小姨是女生就不可以带我尿尿啊?”
邵柯轮椅驶进木隔间,木门阖住,邵柯的声音柔和低沉,就像一缕晚风:“因为女孩子们是要被疼爱的,等既冬长大,长成一个坚强勇敢的大人,要懂得去保护和体贴身边的女孩子们,知道了吗?”
冯既冬小朋友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尿完以后,邵柯又给他用热水擦了擦,整理好他的衣服,带着他出了隔间,轮椅缓缓驶进店里。
前厅里冯既冬的妈妈已经到了,远远就听见王安妮一改嘴硬正夹着嗓子跟表姐撒娇。
“姐——好姐姐,你就让我搁你那儿睡一晚上嘛,我明儿早上就撤总行了吧,我睡沙发就行,不然我明儿还得跑老远来取车,姐,求你了,就一晚……”
邵柯给冯既冬把外套穿上,又把围巾裹好,他听着王安妮跟既冬妈妈的撒娇声,唇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很不错。
冯既冬释放了小小的自我也找回了活力,此时完全不困了,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趁小姨和妈妈纠缠不清,赶忙搂住邵柯的脖子,小嘴巴贴着他的耳朵和他讲悄悄话:“邵哥哥,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喜欢我小姨,我小姨她,就是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