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份暗翎阁的调查,还得多亏于慕雨当初替二人遮掩的“证词”。
楚文帝疑心极重,当日殿上看似轻描淡写将此事揭过,事后便差人彻查三人旧事。受命之人,恰好是陆崖。
因此,纪韶华得以一同看见,这份为楚垣与于莹莹脱罪的供词。
之前她便察觉二人之间相处,有哪里奇怪。
比如,为何于莹莹是主导者,而楚垣对她言听计从?
反观她与陆崖初时合作,他疑心重重,作为掌权者,更有自己的计划算计,不可能全权听信于她。
自己重生一事,哪怕说与安王听,都得被当成撞坏脑子的痴语。可楚垣,大事上从不质疑,好似于莹莹说什么他都信,连争夺皇位此等大事,也敢押宝在她身上。
就算于莹莹多次成功预言,在诸多关键节点提供助力,可追溯早期,当于莹莹还是个被冷眼相待、常年挨打的于家庶女时,便说不通了。
于慕雨供词中,楚垣竟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一个荒唐的建议:让庶女代替嫡女入宫选秀。
这太不合理了。
一个不得宠,甚至卑微到尘埃的庶女,凭什么能轻易出入家门,与皇子偶遇,还立刻获其信任?
若此还算能靠于莹莹“预知”能力解释,那么最令她生疑的,便是是供词中一句:三皇子相助,改善吾妹境况,于家无人再行辱骂殴打。
可身为嫡女的于慕雨,自小保护庶妹多年,都收效甚微。一个陌生男人出面,转瞬便解决麻烦,未免太可笑了些。
若他明示皇子身份,由家主出面刻意严加约奴仆,虽能说通,可又有悖于前一点。
他为何能为一陌生庶女,做到如此地步?
种种疑点下,纪韶华便让陆崖去查查两人初见时机。
结果还真查出来些什么。
约在于慕雨遇见楚垣一月前,于莹莹便早一步与之在湖心亭相遇。可经打探而知,其实在更早之前,一身着云锦,世家贵公子打扮之人,便早与附近的商贩打探起了于家庶女。
这说明,两人“偶遇”前,楚垣就已经知道于莹莹的存在。
这哪里是偶遇?分明是蓄谋已久。
楚垣,早就在找她了。
暗翎阁三次的问询机会,这第二次,纪韶华便用于获取了关于两人的情报。
而这就是这张玄纸由来。
于莹莹原本不屑的表情僵在脸上,拿起玄纸读完,脸色霎时惨白。
什么叫在她八岁时就私下调查?
什么叫他于亭中等候三个时辰?
什么叫收买于家仆侍,长年对她施行虐待?
于莹莹手一抖,玄纸掉落膝前,她气得双肩颤抖,双眼泛红,"哐啷"一声,手中茶盏被她摔碎。
她抄起碎瓷片,却不是朝纪韶华,而是直指天师,几乎是嘶吼道:“你说!我来这个鬼地方,是谁所为!”
白惑语气依旧温和:“我不欠你因果,所以无法给你答案。”
他顿了顿,目光却落在一旁沉默的于慕雨身上:“但我欠你因果,若你想,我可以治好你的嗓子。”
于慕雨却摇摇头,看向于莹莹瞬间,眼泪扑簌簌地滚落。
于莹莹不甘心地上前一步,紧紧相逼,眼神里满是偏执与愤怒:“我不管你欠谁因果!我只要你把真相告诉我!”
一旁于慕雨察觉不妙,刚想劝她住手,毕竟天华殿钦天监乃重地,天师虽温和,可若真惹怒了他,后果怕是她们承担不起。
可于莹莹甩开她的手,一如既往,不肯听任何人的劝。
她死死盯着那如谪仙般的绝美面容,猩红双目中却满是恨意。
这时,纪韶华更是火上浇油:“你不明白吗?那我还有一物。”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妥善藏在荷包中的纸条,小心展开。
纪韶华第一次问暗翎阁问题太过简单,小姑娘便大方的,额外送她一个楚垣府中藏着的证据。
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一个名字:余萱莹。
看见的刹那,于莹莹几乎站不稳,像被抽去了全部气力,盯着那三个字,一动不动。
那是她穿书前的名字,承载着父母对她美好的期望——萱草忘忧,莹莹如玉。
她从未告诉任何人,只有……于慕雨!
几乎是失控地扑过去,揪住她的衣领,怒吼:“是你告诉他的?”
于慕雨猛猛摇头,眼中含满泪花。她用力比划了好一会,于莹莹却完全看不懂。
可她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只说过名,却未说过姓。若是于慕雨告密,那个字该是“于”而不是“余”。
突然,她觉得自己人生好似个笑话,握着碎瓷片的手在微微发抖,恍若整个世界在她脚下坍塌。
她握着瓷片冲到白惑面前,吼道:“你说!你告诉我真相!”
白惑却依旧端坐,不紧不慢喝茶。
“别装了!”于莹莹咬牙切齿,猛然挥手打落他手中茶盏,碎瓷四溅,热茶洒了一地。
可白惑却并未生怒,反而温和抬眼,望向的却不是她,而是试图安抚她的于慕雨。
“你要用你的因果,换她的答案吗?”他问。
于慕雨望着他,轻轻点头。
“你不想治好嗓子吗?”他又问。
于慕雨摇头,泪水无声落下,却还是勉强勾起一个感激的笑容。
白惑沉默了一瞬,似也释然:“好。”
“在某一世,天命之子用天道欠他的因果交换,换来一个对情节倒背如流者,来到这个世界,替他登上皇位。这个名字,便是被他选中之人。”
话音刚落,于莹莹神情一瞬间僵住,旋即便拿着瓷片向白惑颈脖割去,一旁于慕雨察觉不妙,伸手去阻止。
却被已气得发疯的于莹莹反手用瓷片划伤,一把推开。
“你知道什么!”于莹莹近乎嘶吼,声音中夹杂着尖锐的破碎。
“你从小娇生惯养,披着天选女主的光环,哪怕有挫折,也注定会被人呵护、被命运眷顾!”
她笑得咬牙切齿,表情阴冷可怖:“是我!就是我害得你如此。我和楚垣设计,让你自己进入密室。你知道我多想活活把你困死其中,却还是留你一命!也是我,一把火烧光许家,烧死主母那虚伪恶心的嘴脸,烧死所有伤害我,折磨我的人!”
她呼吸急促,语速愈发快,像是要将压抑多年的恨意一口气全数倾泻出来:“所有当初欺辱我的家仆,你以为他们只是被辞退回乡?不!那些人我怎能放过,他们都被楚垣抓走,一桩桩一件件,所有曾附加我身的痛苦!我要他们遭受一轮!才配死掉!”
于慕雨听着,已是满脸泪水,却依旧扑上前紧紧抱住她。
那碎瓷片被于莹莹死死攥在手心,鲜血从她指缝间滑落,滴落在玉石地砖,如一朵朵娇艳红梅。
于慕雨从未如此恨过,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的自己。
无法安慰她一句,哪怕于莹莹真的恨她,哪怕她曾与楚垣一同伤害她,可她比谁都知道,今日这般,本不是她的错。
于莹莹只觉呼吸不上来,一行清泪自脸颊滑落,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在地,手中碎瓷掉落,带着猩红血迹。
她仰头望着高高的殿顶,目光空洞:“你告诉我,原来这么久……我以为掌握着自己的人生,追求的权势尊严,都不过是他人所设之局?”
“我活得这么苦,遭得这些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自顾自的喃喃:“在现代,我有从小照顾我到大的姥姥,在家里,她从不让我洗碗做饭。我刚考上大学,才大一,还在准备期末考试……还有那么多没有经历过的,没有上过班,没当过牛马。我平常,还会喂流浪猫……”
她都快忘了,原来,她也曾是个没有心机,单纯善良的大学生。
仅仅因为她喜欢看小说?她知道全书剧情?就要被楚垣拉进这血雨腥风的世界,被辱骂,被伤害,被践踏全部的自尊!
她用尽全力求生,想要抓住自己的未来,却发现原来一开始,她的未来,就被人剥夺。
说着说着,于莹莹终于大哭出声,不是愤怒,不是痛苦,是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那样放声大哭。
此事带给于莹莹的痛苦,是连纪韶华都未想到的。她原以为这底牌只能离间两人,却不曾想,是能彻底击溃于莹莹的存在。
此时,于慕雨突然跪在白惑面前,一边落泪一边用手比划。
白惑看着她,沉默一瞬,却终究还是缓缓摇头:“她来,是天命所为。若想回去,也只能看天命……我无能为力。”
看着失去神采的于莹莹,于慕雨没再强求,而是擦掉脸上的泪,轻轻将于莹莹拥入怀中,让妹妹在哭泣的时候,有个依靠。
她拉过于莹莹另一只完好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我不恨你。
于莹莹空洞的双眼有了些神采,抬头对上于慕雨那水光潋滟的泪眼。
感慨,她真的特别好看,承载了作者对笔下女主的爱,连哭都哭的美不胜收。
灵魂腐烂的人,讨厌光明,讨厌一切美好事物,所以她恨于慕雨,妒纪韶华,两人哪怕有不幸之事发生,作者很快就会用更美好的文字、剧情,去覆盖她们的生活。
所以她们善良、单纯、美好,如阳光般,耀眼的想让阴暗处的她毁掉。
因为自己不幸,所以不能容忍他人幸福。
可她终归对眼前人心软了,在这个书中世界,一切都是假的,所有都是坏的,可有一个人,从头至尾对她是好的。
她真的很讨厌于慕雨,讨厌她对全世界善良的人设,就好像那些对自己的好,只是书中设定罢了。
可她还是放不下,放不下这个世界,唯一真心实意的好。
于莹莹抬手抚摸上于慕雨的脸,突然笑了,眼泪还是不断涌出,但那笑意和欣慰此刻真正直达眼底。她喃喃道:“还好,还好你没死。”
纪韶华觉得,人生变化真的很莫测,曾几何时,她恨于莹莹恨不得当即手刃,于莹莹也恨她,恨到要她满门,血溅刑场。
可如今她竟觉得于莹莹可悲可怜,而于莹莹想手刃之人,也变成了楚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