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似是没有料到莫晚庭会问他的身世，顿了半晌，退身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姜少棠，沉眸道：“殿下，林霜答应了灵君，不能说。”
莫晚庭：“林霜……”
“虽然不能说，但林霜永远不会欺骗殿下。”林霜抬起眸，凝声又道，“殿下是林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莫晚庭双目动容，没再说话。
此时，山洞外传来声音，傅铭携猎物归来。
跟随在莫晚庭身边多年，傅铭察言观色的功夫大有长进，进洞见两人神色有异，他一瞬将笑颜淡下，小心又严肃地询问：“殿下，属下归迟，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莫晚庭摇头，看了看傅铭身后，见无人，便问，“你不是与童越一同出去的么。”
傅铭：“回殿下，童越在洞外与银心婆婆谈话。”
莫晚庭看向山洞的灵光结界，恍然想起乔银心方才说此结界会阻拦深渊人进入。
此地隐蔽，又隔绝了深渊人行动，的确是一个绝佳的庇身之所。
莫晚庭看着结界，不一会儿，乔银心缓缓进来，只是才进山洞，洞外又传来一声喊声。
童越：“婆婆，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乔银心顿步，回眸柔声应道：“好，你快回去吧，路上当心些。”
暮色渐暗，乔银心与几人一同在山洞中歇息，她默默坐在一处石壁下，时而看向几人，时而又望着火光若有所思。
夜深时，莫晚庭为姜少棠换好最后一趟伤药，而后便坐在其身侧，静静看着其睡颜。
不知看了多久，莫晚庭慢慢伸出手，用极轻的力度触碰他鬓角的发丝。
然而就在此时，莫晚庭感觉到别处似乎有一道直直的目光正看着他。
他抬眸，对上乔银心的眼神。
夜半深更，傅铭守在洞口边上值夜半垂着头，林霜也早已给自己额间施针睡去，洞中十分寂静，只有莫晚庭与乔银心清醒着，四目相对。
“前辈为何不休息。”莫晚庭轻问。
“你又为何不睡？”乔银心反问。
“……”莫晚庭顿了顿，诚实道，“今日睡多了，不觉疲倦。”
乔银心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我也睡多了，趁着能清醒，清醒几日是几日。”
“前辈不是……”不是失眠吗？
莫晚庭记着，童越还因为乔银心“失眠”特意为其去寻药草，此番“失眠”，难不成是误会？
“年岁大了，不想睡了。”
乔银心调侃中带着一些豁然，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位相熟的友人。
她满头银发，面容与皮肤都因岁月的痕迹显得苍老而干瘪，身形也干涸消瘦。
莫晚庭看着乔银心，内心还是不太能接受灵族人会有此般模样，思索了几番，最后还是问道：“恕晚辈冒昧，敢问前辈高寿？”
“三千……四千？”乔银心略微窘然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见对方平平淡淡说出三千四千的岁数，莫晚庭仍是惊得睁大了眼睛。
不知怎的，莫晚庭此刻心中莫名涌上一阵不安感，他迅疾看了看沉睡的姜少棠，试探问道：“灵族人，何时会白发？”
乔银心闻声，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看了一眼姜少棠，从容道：“灵族人与灵树共存，长命，但非永生，或灵树衰弱，或灵力枯竭，一旦头上青丝化白，便是垂暮百年。百年间，灵族人会同其他人一样慢慢衰老，直至灵树的灵力耗尽，最后化成尘烟散去。”
话音落，莫晚庭沉着眸，久久没有说话。
而乔银心微微仰起头，苦笑一声。
“其实，灵族人也是信奉‘白头偕老’的，只是‘白头偕老’，对我们来说，可望不可求。”
听到乔银心的话，莫晚庭缓缓抬眸，看着对方沧桑的神情，内心的好奇愈发强烈。
莫晚庭：“前辈为何会来深渊？”
“为何来深渊……”乔银心轻喃一声，随即看向莫晚庭。
她用深邃的眼眸凝望莫晚庭，良久，眼中恢复平静，从容地笑了笑。
“既然睡不着，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开始，还要从一棵树说起……”
＊
那棵树，名叫建木，高大异常，弯曲生长，其根扎在千树岛，树身穿过天际，树冠浮于灵之岛半空。树生千万年，吸收了无数日月精华灵气，形成一座连接青陆与灵之岛的天梯。
然而，建木天梯连接了青陆与灵之岛，也加剧了两族矛盾。
“我们灵族人大多喜清静，青陆人不时从天梯上来，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困扰，可偏偏那建木不能砍伐，那些天，我日日愁眉不展，就连同好友见面，也藏不住苦脸。”
乔银心缓缓说着，话语间虽是无奈，但双眼中却渐渐亮起微光，似冰湖遇见了春风，眼角的皱纹也慢慢化开。
“你难得下来一趟，好歹赏个笑脸同我喝一杯。”
童钦放下木樽杯子，看着眼前浑身灵气，却又愁容满面的黄衣少女，不禁也颦了颦眉。
乔银心抬起眼眸，看了看童钦，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一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是我不想笑，可近日岛上那些破事一出接着一出，我当真笑不出来。”她握着酒杯，借着酒劲又道，“从前老头子只同我说守好灵之岛结界便可，也没说那建木竟可以直接冲破结界，早知当着这岛主如此麻烦，我就不当了。”
乔银心抱怨着，斟满酒杯欲再一口闷下，童钦拦住她，安慰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乔岛主灵力非凡，解决此事不是难题。”
抱怨归抱怨，听见童钦一番夸奖，乔银心还是很受用，点头道：“我的灵树生在东方，树种又是千年难遇的古银杏，我自幼便灵力充沛，体质也比旁人更好。”
见她扬起泛红的脸颊，一对浅梨涡若隐若现，童钦笑着帮她浅浅添了个酒杯底，又从袖中取出近日雕刻好的玉石小玩意，推到乔银心面前，说道：“是，乔岛主最是厉害，酒要慢慢饮。”
“知道了，除了老头子，就你最唠叨。”乔银心悦然拿起玉石小串，顺手带上手腕，抿了抿酒杯，神色平静下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封住建木天梯，过去曾有人建过一种双向阻隔的结界门，只要在通道处放上一个结界门，便可封锁天梯，但建立结界门需要注入千年灵力，我也才一二百岁，哪能建起这个结界呢。”
说到这里，乔银心又垂下眼眸。
“……”童钦看着乔银心，似是思索了许久，往她的酒杯中又斟了小半杯，而后将酒瓶移到别处，凝声道，“建木汇集灵气不能砍伐，可若是移动呢？”
“移动？”乔银心忽地抬头看向童钦，“你的意思是，将建木移去别处？”
童钦点头。
“这倒是个法子，只是……”只是要移去何处呢？
乔银心顿言。
童钦平静道：“移至下方。”
乔银心微微瞪大眼睛，千树岛的下方，是深渊。
“童族长，你是同我开玩笑吧。”乔银心不可思议，“虽然深渊地域辽阔，可那建木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今后……”
“我观察过了，那树虽是高大，但不足以连接深渊与青陆。”童钦顿了顿，又道，“况且即便是连上了，我们同青陆人一样喜欢热闹，双方偶尔往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
乔银心没有回答童钦，只静静看着杯中酒，忽然间，她仿佛在酒水中看见了许多景象，有平静，也有混乱，有欢笑，也有争吵……
恍惚一眨眼，她明亮的眼眸一瞬暗下，一道道皱纹迅速攀上眼睛。
“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爱同我开玩笑，那之后，灵之岛突然多了一名与我一样会结界术的少年。老岛主见我心不在灵之岛，便答应我，只要我解决建木的问题，便让那少年接替我掌管灵之岛琐事，后来……”
乔银心倏尔顿声，沉下眼眸，看着手腕上的微微泛黄的玉石小串，久久没声响。
莫晚庭：“后来前辈听从了深渊族长的建议，将那建木移到了深渊。”
“……”乔银心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再发声，“起初，那建木确实没有连接深渊与青陆，可过去千年后，一深渊人与一灵族人竟结合诞出一名灵子，深渊万物原灵骤长，建木也一夜冲上了青陆，且树根深深锁住深渊的土地，再不能移动。”
异族结合不能生子，深渊人与灵族人生出灵子，莫晚庭一下想起那安公子，而对方也曾说过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例如深渊之核破碎之后，他变成了能量容器。
建木移位，灵子诞生，接下来便是青陆与深渊矛盾爆发战争，深渊之核破碎，深渊化作地狱。
想到这里，莫晚庭攥紧了双手，愧然低下头，而乔银心缓过了气，继续说道。
“建立结界门的灵术，远比我想象的复杂，自将建木移至深渊，我便一直在深渊研究结界门之事，可直至深渊之核破碎前夕，我才勉强建起结界门的雏形。”
“之后深渊大乱，我半步不敢离开深渊，久而久之，也同那建木一样，扎根在深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