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响起,
真田叹息,十分不耐烦地关掉铃声,提起网球袋,预备出门。
柳放下某不省心学弟这一周周测的试卷——基本都是六七十分低空飞过的惨淡成绩甚至英语最后一题大作文上还附带了理直气壮的几个大字“不会!!!”,揉着太阳穴头疼问:“弦一郎又要去东京吗?”
“是。”
“但是比起上一学期,”柳平静道,“你最近外出去和人私下比赛的频率提高了百分之三十八点七五。”
真田驻步。
“我欠了人情。”
他回头道。
幸村跪在地上。
黄色的小球,没有一点意外地偏离了目标,在与墙壁亲密接触后,又蹦跶两下,滚回到他的脚边。
汗水沿着脸颊,滴落在地。
距离关东大赛,脑子里的警报轰鸣,还有三日,他逼迫自己站起来,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个样子。
熟悉的功能饮料被放在座位上,但幸村视若无睹,他披上外套,扶着墙壁慢慢走出康复中心。
……或许是暂不习惯……
医生安慰他,毕竟经历了这么大的神经手术,你的身体,可能还需要再磨合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再磨合吗?
早已新磨出老茧的手撑在墙壁上,幸村一步接着一步,继续往前,从冒着风险下地的那一刻起,
我磨合了多久呢?
我还要磨合多久呢?
他要找医生问个清楚。
“……共济失调。”
陌生的名词从神经科内传来,“你说患者自述打球不准?典型的共济失调。看来哪怕是从梅奥诊所请来的医生,也难以完全避免手术并发症。”
“如果是这样那就难办了,”另一个声音说,“那孩子之所以给他破例,除了他朋友……也是因为他想当职业网球选手吧。”
幸村一动不动。
“真希望这孩子能早日康复。”
“是啊。但如果一个不好……”内里的声音分明平和,却听起来尤为残忍,“这孩子能接受吗?如果真的运气不好,或许他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职业网球……”
心底一根弦崩断。
他想张口说些什么,起码问个明白,但一瞬间,无尽的黑暗淹没了他,心中的火焰摇摇欲坠。
你相信命吗?
立海大按实力明明就不可能输,但为什么会输?
你相信命吗?
为什么会输?幸村踉跄着,快步往外走,为什么会输?因为这就是命,他听到内里一个盘桓已久声音清晰给出了答案,
这就是命,
命运让你输,你就必须输。
他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那个频繁出入医院却始终查不出问题的日子,仪器的轰鸣,医生的对话,持续的检查……原来折磨到最后,一切的一切还是毫无意义。
或许我一辈子都没法网球。
或许我一辈子都逃不出神明编织的命运,只能在该死的时候死,只配在该赢的时候赢。
仅剩的理智在提醒他冷静,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你应该回去,然后问个清楚,配合医生,他慢慢扭过身,强迫自己回头,就像最后一次去医院一样,一切都有转机,人不可以放弃……
只是刚走一步,马林巴琴的声音响起。
他接通了电话。
“是精市吗?”母亲的声音轻松愉悦,就好像玻璃窗外的阳光,光明而和煦,“最近怎么样?”
“还好。”
他回神,走到窗边,沐浴在光下,“你们回神奈川了?那……”
“不好意思呢。”对面却下一句就是道歉,“你父亲的艺术创意最近有了新的灵感,大概是结合了……”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所以,”长篇大论以后,绘美里总结,“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和你爸爸想要八月份再回去,精市的话,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大概是室内冷气太足了吧,
幸村笑了一下,一字一顿:
“当然。”
当然没问题,他不理会对面的絮叨,而是动作迟缓地挂断电话,并凝望面前白墙,忽然抬手,
将手机狠狠地砸上去!
没问题,我从来都没问题。
会结束的,他想,你挥霍了太多自身之力,会中止的,你燃烧了太多追逐之光,会熄灭的,你流失了太多生命之血。
我累了。
他直视窗外烈日,发自内心道,我真的太累了。
心中的火苗一晃,
彻底沦于黑暗。
真田心中一动。
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在心底徘徊,“喂,你有没有素质啊?”对面某疑似更年期提前的大爷十分暴躁,“你以前和手冢比赛也打一半跑路啊?”
你不继续,我还怎么训练去打手冢?
立海大的副部长理都懒得理他,直接弃赛打开手机。
只有一封短信,来自幸村,
“来。”
他抱膝坐在病床上。
“怎么了?”真田放下网球袋,着急地走到他身边。
幸村不动。
真田无法,只是尽量动作轻柔去碰他,但很快,他就注意到对方腿上愈发恶化的擦伤,立刻蹙眉找来碘酒消毒。
“你怎么会……”
冰凉的指尖落在他脸上,真田一个激灵,抬头,却正对一双眼,里面不带一丝温度,彻底归于死寂。
没有风,没有光。
但是,
下一秒,唇齿一软,“弦一郎,”他几乎是瞬间僵硬,只能任由幸村所为。耳畔的声音如此甜美,却也在这一刻如此不真实,
天旋地转,
他已被压在身下,
身上的幸村含笑低头,“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他捋了一下头发,并顺势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如宝石般精致的脸颊上,“来,”
他直起身,
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病号服,
“我给你。”
真田整个人僵直。
脖颈上的领带被人松开,校服外套的衣扣被一个一个分开,他的手指很凉,沿着腰线摸上自己滚烫肌肤时,禁不住战栗。
“你……”
幸村吻了上去。
“你不想吗?可是……”他低声道,但很快,感受到身下人的反应,他笑了,“果然,你还很想的。”
真田的呼吸越发急促。
精市,他顺应他的热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烧,精市,他忍不住伸手扣住对方的腰,精市,
我想,
他反客为主,贪婪汲取对方身上的气息,我想,一把翻身将人按在身下,
我怎么可能不想?
我都想了,他亲吻他的脸,想了好久好久了,每天都在想,想往后一辈子就和你这样,与你彻彻底底融为一体。
可是,
真田突然道:“关东大赛……”
“那个啊,”幸村漫不经心,笑道,“反正又不是让你在下面……你怕什么。”
“那你呢?”
“无所谓。”
所有的动作仿佛都在一瞬间停止,真田望着他,他想要他,他心里无比酸楚,但他的确,停下来只望着他。
“精市。”
他念他的名字,如珠似宝。
“怎……”
话还未说完,幸村就眼前一花,“啪!”,晕头转向,是冰面开裂的第一道声音,是被数千钢针刺入的火辣,他没反应过来,不对,他盯着床头花瓶看了许久,一朵百合,两朵百合……
不对。
是真田打他了。
“你对我,”半晌,他没有动,只是维系被打偏过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实施铁拳制裁?”
“精市,”真田看不清他的表情,“我……”
“滚!”
真田不肯,急着去安抚他,“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自我,你燃烧,你偏执,你从不质疑自己的道路。
你可以被毁灭,但不会被打败。
可是,“滚!”幸村抄起花瓶看也不看往后砸,惊起一片狼藉,“我让你滚你听到没有?你有什么资格来制裁我?你以为你好得很吗?这么多年了,连个手冢都搞不定,废物到一点用都没有!”
真田脸色一白,顿在原地。
“滚!”
走廊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花瓶碎裂的动静闹得太大,“走吧,”推门而入的护士上前一步道,半推半拉将人好心劝走,
“病人的心情不好。”
真田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扭头就走。
午后黄昏,
比照着县大赛名单柳前辈的手法,玉川在网球部活动室里小心翼翼地拟定着最后的关东大赛出战人选。
也不知道切原同学……
拟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未来的副部长有点担忧,自从那天莫名输了之后,切原同学的状态就有点……
郁结于心?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咯吱”,活动室的门被推开,“咦?”玉川抬头,“副部长?前辈你不是已经离校……”
真田一言不发。
他只是很沉默,很沉默,坐在长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玉川也不敢打扰,直到,涉及到一个相当关键,纵使是面对副部长,也不得不直接开口询问的问题。
“副部长,”他道,“部长他,参加这次关东大赛吗?”
八个人选,到底要不要,最后把部长的名字也加入选手名单?
真田抬头。
弦一郎,一个多小时前的温存似乎还在耳边,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他眼里没有一点温度,来,我给你。
而关东大赛,
他唇齿微动,笑的比哭还苍白,无所谓。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真田想,他已经,他已经……不应该打他的,精市,他真应该把他抱怀里。
“副,副部长?”
玉川忍不住提醒。
无所谓,他想,那个时候的声音如此残忍,却又如此直接,关于关东大赛,无所谓。
“当然,”
真田却是开口,“部长他,”他的语气斩钉截铁,里面不含一丝质疑,
“一定会出现在球场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