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大哥哥出院！”
孩子们异口同声，一齐将亲手赶制的千纸鹤捧到漂亮哥哥面前，眼里全是真挚的祝福与不舍。
幸村伸手接过，上下端详，笑道：
“谢谢。”
“不过还没有那么快，”如往常一样，他从床头的玻璃瓶里随机抓了把糖果——嗯，这次没有芥末味的，分给众人，“目前也仅仅只是手术成功，所以，”
幸村晃荡了一下自己的腿，
“大概还会在康复中心里多待上一段时间。”
“那可真是太好了！”
孩子们直率道，欢呼雀跃。但为首的孩童很快发现不对，全力摇头，“不对不对！出院才是好事啦！虽然以后没办法一起玩了，但大哥哥还是要早点出院才行，否则的话……”
幸村微微一笑。
“嗯。”
天色正好，小朋友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苦恼待会儿是一起去楼下打球，还是去活动室里插花绘画。
只不过，他想，打球啊……
“一起去吧！”
孩子们抱着比人高的球拍回头喊。
“好。”
于是，幸村扶着床沿，摇摇晃晃站起来。得益于术后从不间断的训练，虽然走一步往往需要停三步，虽然过一段路就免不了扶墙休息，虽然双腿常常莫名一软急需他人搀扶……但终归，他缓慢且坚决地走向了终点。
蓝天，白云，阳光，绿树……
清风拂在他的脸上，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可当他真的只凭自己踏上塑胶场地的时候，那一刻，火焰似乎缠着骨血在胸膛炸裂，他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更想肆无忌惮地抱着某个人……
幸村张了张口，举起手机。
手指还不太灵活，按错了好几个音，但没关系，他点下发送键，弦一郎的阅读理解能力一向对他很友好。
果然，
“恭喜。”
即便是短短两个字，都足以让他扬起唇角。
孩子们在前方打球，他则暂时坐在后方时不时指导，球拍放在腿上，网球放在掌心，毛毡粗糙的质感让他觉得安稳，太好了，这就是我所执着的东西。
踏实，坚硬，不是易拉罐，而是网球。
球来球往。
只不过，点评间隙，幸村也略有不满地望向手机，这么快乐的喜讯，你就只发两个字给我吗？
是不是反应太平淡了点？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副部长上课失态，正在被隔壁班主任狠狠训斥！”某天才少年幸灾乐祸，手指如飞躲在课桌底下狠狠告状，啧啧啧，“也不知道副部长到底是在干什么坏事才会如此松懈……”
幸村嘴角一弯。
好吧，有的时候反应太激烈才不是好事。
太久没回学校，都忘了还有十分钟才下课。
不过啊，他眯起眼，回忆了一下B班的课程安排，偶尔的，去委婉提醒一下某班数学老师关照一下某数学极度苦手部员的课堂表现以防止期末考挂科错过全国大赛也是网球部部长应尽的职责吧……
竖起耳朵留心隔壁一举一动，某天才少年实在是太过专注，以至于——
数学老师突然抬头，
“丸！井！文！太！”
一声炸雷惊得连隔壁班正在扼腕叹息居然连堂堂风纪委员长都敢上课分心玩手机的班主任都呆了一瞬，更别提被老师逮了个正着的某天才少年了。
“puri~”
同班的狐狸偷摸关掉和某优等生的私聊，并发出无情的嗤笑，你以为副部长只会为谁松懈？
居然敢向部长告状？
丸井直接哭死。
但不管怎么样，“大哥哥的心情很好呢。”聚在一起休息补水的孩子们眨巴着双眸，如此评价。
没错，
幸村扶着扶手站起来，一步，两步，三步……虽然还是不能走的太远，但是他想到弦一郎，
我现在心情就是很好。
这个好心情甚至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孩子们在网前奋力挥拍，幸村则在成功绕林荫道漫步了一圈后，抱着球拍，端坐在夕阳晚风中。
这个动作太过生涩了，
幸村专注想，哪怕是以孩子的标准，也只能遗憾说，大家真没什么天赋……脸上突然一凉，猛地回头，才发现是真田站在自己身后。
他手里拿着一罐饮料。
“恭喜，”真田简短道，“在路过车站便利店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个。因为想到是你会喜欢的口味，”
加上今天又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就顺手买下来了。”
哦，幸村乖乖接过，原来是新出的柠檬味气泡水啊。
因为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盐渍柠檬的味道，他想，所以很有一阵子，自己买水都是选择小柠檬图案来着，就连当初这个笨蛋……瓶盖拧到一半，幸村突地一笑，忽然不急着打开了。
他昂起头，笑意不改：“弦一郎今日来的好迟呢。”
“嗯。”
真田放下网球袋，坐在他身边。幼驯染不疑有他，坦率道，“今日太过松懈，所以被老师留堂斥责了。”
“哦。”
立海大的副部长一边耐心观看小朋友打球，一边和心上人分享日常。
“当时，”他说，“真的是太松懈了，因为收到精市的消息，所以难免有点……”一向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副部长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有点忘我，让老师失望了。”
幸村拨弄汽水瓶，几近温柔地注视他。
好吧，哪怕已经从某绅士口中交流出了全部细节，但是不行，还是想听他自己再说一遍。
只是可惜，真田一如既往羞涩，绝不肯多言。
“雅治，”
他很快就把话题强行转向了网球，“幻影是越来越强了，目前连我都不能很好地分辨一二……”
“玉川……这孩子斗志不强，”真田继续，“不过基本功还算扎实，面对我的攻势，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且拼着膝盖擦伤也要回击……”
“就是赤也！”
说到这位，立海大的副部长可真是一个咬牙切齿，“自从县大赛后真是越来越飘了！每日不是拉着文太游戏，就是想着去搜集什么卡牌贴纸，他以为离关东大赛还有几天啊！而且……”
幸村安静聆听，摆弄瓶子的手闻声一顿。
“小孩子嘛，”他语气漫不经心，“总归是要吃过亏才能长大的。”
“可……”
“抱歉，”幸村打断，并一脸无辜地将玩了半天的汽水推给真田，“弦一郎，我的力气似乎不够，所以麻烦你……”
真田听话，顺从接过，拧开，随后——
“砰！”
满腔的柠檬香气直冲耳鼻，数不尽的气泡扑面而来，可怜的幼驯染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劈头盖脸的水汽浇了个透彻。
“精市！”
真田大怒。
这玩意儿我送你的时候可是正常的！
幸村却是笑得前仰后合，“啊，不好意思呢，”他看似颇有诚意道歉，但是，“我知道会成这样，我故意的……喂！不许打我，弦一郎你！”
真田将他一把固定。
“你就等着吧！”
顾不得擦去头上水珠，副部长怒道，“等你康复后，你看我怎么把你给……”
“哦？”
幸村丝毫不惧，戏谑问，“把我怎么样？”
“把你……”
真田提了个调，可嗫嚅两下，却突地什么都说不出口。
晚霞长风，他只不过是坐在那里，穿着最朴素的病号服，披着最干练的运动外套，但就刚才那样一个不经意调侃，就足以击穿他的整个灵魂。
他美的就像本能，真田懵懂想，直白，残忍，无须任何修饰，轰轰烈烈到能一下震碎他十几年来的认知。
他像诗，像画，像他的野心，更像他的欲望。
“怎么？”
白皙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鼻翼滑落，见他一副依旧呆愣的样子，幸村若有所思，“哦，果然，看来我还真是长了一副好容貌呢。”
真田下意识想反驳，但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你当然，”他木讷低头，不敢直视，“一直是很漂亮的。”
第一眼见他时就觉得漂亮，而在将近十年陪伴后，他依然觉得他漂亮，风姿郁美，明艳无双。
“你啊，”
幸村笑着摇头，“还真是一如既往肤浅，不过……”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小心！”，远处的孩子们的声音急促，“大哥哥——”
幸村猛地侧首，却见是网球被打过了界，高速旋转的黄色小球夹带着万钧气势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飞速而来，
电光石火间，他拿起身侧球拍，抬手就——
不对！
球与球拍交错的瞬间，他恍惚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不对，我，脑海里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变慢，我，
不对，
那怎么会是我的动作！
身体被猛地一拉，“太松懈了！”，耳边传来真田的暴怒，他大概是难得动了真火，护着自己头部的手在止不住地抖……
黄色的小球落地。
蹦跳了两下，居然顺着力道顺利滚回发球者的脚下，这让真田神色稍缓，让孩子们集体惊呼“太厉害了！”，可是——
真田回头，却发现心上人脸色极为压抑。
完全不复今日初见时的好心情。
“你……”
幸村动了一下，抬起眼，死死盯着网球的落地点，一言不发。
你相信命吗？
他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声音，偏离了二十公分，你相信命吗？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你相信命吗？可是那一瞬间，我的手，我的神经，我的动作……
真田忽然握紧了他。
夏然而止。
“没什么，”半晌，幸村回神，死死握住球拍，“弦一郎，只不过，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对，距离关东大赛是不剩几日了，所以，”
他尽量笑了一下，
“去训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