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欠教训!
真田背着网球袋,怒气冲冲走下新干线。他的手机里还留着来自某长期对手以及自家队友的消息,前者直接发图,一句“带走!”胜千言,而至于后面那一位……
泡泡糖头像:
放心啦!赤也已经平安归来了。不过,副部长,你也不要太生……
就是欠教训!
真田颇带火气地想,自动无视了后面某天才少年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打出的若干求情,但尽管如此,他止步于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医院高楼前,一时间还是恍惚。
“弦一郎君!”
真田听到身后的声音,扭头。
居然是医生。
“这个时间,”对方如鹤般立于一群实习生间,笑道,“还真少见到你。”
嗯。
他闻声不好意思低头,现在是平日的部活时间,若不是因为某个欠教训的货……当然,既然来都来东京了,那自然是要顺便去探望幸村的。
“不过正好,”
医生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回头,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啪!”
黄色的小球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飞跃底线,恰如雷电般迅疾滚动到公园长椅前方。
“不好意思,”
隐约传来远方的声音,“那边的那位,请问能不能帮忙把球扔回来?”
坐在长椅上的观众沉默。
但是下一刻,对方便抬起头,紧贴着金属扶手,慢慢弯下腰,如过往精准控球一般,小心翼翼地控制身体,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
聚精会神。
“喂!你……”
稍走近了,对方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病号服,诧异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没关系。”
幸村客气道。
纵使双目失焦,他依然平静执着地伸出手,朝着视野内部的黄色斑块竭力摸索,这个触感,他此刻无法确定,可——
双腿一软!
一个不稳,就直直跪地!
“啊!”
但无所谓,在一片惊呼声中,幸村却很麻木,这或许就是长久忍耐后的习惯,再曾经痛彻心扉的痛楚都有哭不出口的一日。
只不过,
这一次,腰间一震。
耳边似乎有风掠过,许久,“你的球,”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但目标对象并不是手中的物体,“接好。”
对方千恩万谢走了。
“弦一郎?”
“嗯。”
“哐当”一声,紧握的物体从空中掉落,幸村不知道是什么,也不在乎是什么了,但真田却看得清清楚楚,并沉默弯腰将易拉罐一个弧线抛入垃圾桶。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真田,”
良久,他才从僵硬中回神,疲倦似地嗤笑一声,
“你送我回去吧。”
幸村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但真田知晓他在看网球。
固然,隔了千山万里,隔了玻璃剪影,隔了被格林-巴利综合征间或夺走的视觉和感知,他也知道,他一定会是在看网球。
除了这个,他还能看什么呢?
“精市,”
真田站在对方身后,“你是不是真的很想,”他望着远方场地上那群挥洒汗水的少年,“很想和我们一起……”
哪怕你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是啊,”
幸村坦然道,“我想。”
我想自如走在阳光下,我想握着网球就是网球,我甚至还很贪心,除了理想,还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真田沉默。
“怎么?”神之子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即便目不能视,也笑着回头,“弦一郎你怎么是这副表情?”
“我只是在想,”
真田压抑开口,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为什么不是我呢?”
啊。
心底一声惊呼。
“你说,”真田半蹲在他面前,认真悲切,“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受苦,那么相比你,神明为什么不选择我呢?我比你更结实耐揍,比你更能习惯疼痛,而你,你那么热爱网球,那么地想要追逐……”
“笨蛋!”
幸村柔和了目光,轻轻道,“这都是什么傻话。”
“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幸村打断,“或许这就是神明的决定?神明听到你的心声,但是如果你我注定有一人要得病,弦一郎,”
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
“我又怎么会舍得让那个人是你?”
真田怔住。
“可……”
“没有什么可是的,”
幸村低头,他凝视自己指尖的陌生触感。尖锐的轰鸣如海啸般从脑海穿插而过,你的球,你的球……“哐当”一声,却不是网球落地的声音。
不是网球落地的声音啊。
“谁让我舍不得你,”他从刹那中回神,不动声色,“就如你舍不得我。”
真田定定地望着他。
半晌,他才动作轻柔地覆住他的手:“你最近还疼吗?”
幸村扬起唇角,坦白从容:“疼。”
“那……”
“可是我想,”幸村闭上双眸,摸索着将头靠在对方肩上,低声道,“要是弦一郎平日愿意多抱我几下,那就一点都不疼了。”
真田下意识笑了。
“你……”
但很快,他就顺从了对方的话语,精市,精市,少年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小心翼翼地,如珠似宝地将对方呵护入怀,
“我真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说过的,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人眼里看到的光,
我会保护你的。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叮!”
真田浑浑噩噩地站在斑马线对面。
赤也最近又不乖了吗?
听着短信音,他依稀记得临走前幸村又无奈问了一句,可是这不重要,然后他怎么回答的呢?
没有。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生怕幸村担忧的心情占了上风,憋了半日才压着帽子勉强开口,赤也最近,很有进步。
可是这也不重要。
幸村失笑,当即伸手想刮一下他的脸。
“真是辛苦你了,”他侧首,半是调侃, “弦一郎。”
他直觉里面颇含深意,怀疑是否私下有人汇报了什么不该汇报的东西,可是这不重要,密集的车流,霓虹的光影,真田木然望着眼前的红绿灯,刺目的红一下子跳到平静的绿,他理应……
可是这都不重要。
那到底什么是重要的呢?
他的病……
“嘀!”
刺耳的鸣笛惊扰在旁,真田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驻步太久,久到阻扰了车辆的正常流动。
医生的话语言犹在耳。
这孩子执意要求……
春日的风夹杂着樱花沉沉压上肩头,他拼尽全力往前走,可似乎每走一步,血液都不可逆转地在这明媚日子里被冻结成冰。
青绿的藤如手上的筋,锈红的叶似剖开的血。
弦一郎。
他的声音盘旋耳边。
“叮”的一声,短信音响,真田慢半拍地点开手机,又是熟悉的头像熟悉的人,他盯着看了半晌,每个字都认识,但似乎每个字又都不认识。驻步了半日,他才猛地意识到,啊,原来这次换某国际友人了吗?
又是绕了九曲十八个弯但核心思想唯有替某代理的代理部长求情的车轱辘废话。
他应该生气的。
赤也又犯了错,他无论如何都该生气的,但不知为什么,真田只觉得累。
无所谓了。
他只想为那个人做点什么,网球也好,胜利也罢,在绝对的生死面前,一切都似乎显得那么渺小。
无所谓了。
赤也,翘课,迷路,青学……一切都一切,都无所谓了。
但很不配合的,与此同时——
手机铃声响起。
是熊孩子那熟悉的号码,真田扫了一眼,没接。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还是没接。
手机铃声再再次……
“你!”
终于,真田怒而接通电话,本来今日没心情想放你一马,但可以的啊,切原赤也,看来你今日不吃教训是不行了!
“一百圈!”
放学前你不给我跑完你就等死吧你!
但很快,立海大副部长的愤怒就演变成猝不及防的错愕,
“咦?”
手机忙音!
“完蛋了啊!”
切原赤也在休息室里上蹿下跳,闹得一旁顺势逃训的玉川生无可恋地躺在沙发上,本来就被恶心地胃不舒服,未来的部长啊,你再这么嚎下去,我感觉我才是真的要……
“真完蛋了啊!”
副部长居然去、了、东、京、接、我!
那他回来后到底要气成什么样啊!满脸写着“死”字的海带抱头缩在墙角,绝望着一张脸表示自己完全不要想。
“柳前辈!”
终于,救星千辛万苦归来,小海带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泪眼汪汪,“我一定会被副部长打死的!”
倒也不至于。
柳叹息。
“一百圈。”
话虽如此,但素来慈悲的军师瞥了一眼天色,并宽和地将概率出的惩罚减半,“不过,考虑到赤也最近英语成绩有进步,五十圈。”
一案不二审,弦一郎一贯是个讲道理的人。
切原眼睛一亮,好哎!
果然嘛,到最后还是柳前辈最心疼他了。
“柳前辈!”不靠谱的孩子蹦蹦跳跳走出房间,但走到一半,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非常义气地回去拍了拍玉川,
“我要告状!”
“青学简直太坏了!故意的,一定是那个眼镜坏蛋故意要下毒害我们的玉川!前辈!你知道吗?”海带头愤怒地重击某人的背,“玉川喝了那个绿色奇怪饮料后,咦?你怎么看着好像没什么事了啊?”
“咳咳!”
绿色……奇怪饮料?
柳微微一愣。
仿佛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从回忆之海里随风而出,亚玖斗哥哥,以及……但还没等军师理清思绪,赤也便拉起一脸不情愿的未来队友,如一阵风似地推门而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余下他自己。
柳默不作声地拾起那剩下的半杯乾汁。
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