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居内，香气依旧弥漫，却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沈仲没有坐在书案后，也没有站在窗前，而是罕见地在房间中央踱着步，眉头微锁，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看到凛（烬）和孤进来，他停下脚步，脸上强自挤出一丝笑容，但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凝重，却瞒不过凛敏锐的观察力。

“主事。”凛和孤同时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沈仲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叫你们来，是有几件紧急的事情，需要你们立刻着手处理。”

他的语气比平时急促了几分，这让凛更加确定，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不动声色地坐下，目光平静地等待着下文，同时暗中观察着孤的反应——他依旧是那副冰山脸，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

“首先，”沈仲看向孤，“关于那个‘意外身亡’的天权殿老吏，以及他最后出现地点残留的空间传送符箓波动…有结果了。”

孤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经过格物司的仔细比对分析，”沈仲的语气变得冰冷，“那种空间传送符箓，并非玄天司内部制式，而是…带有明显的瑶光殿炼器风格！并且，在符箓残留的能量灰烬中，检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离火营’特有的火煞气息！”

瑶光殿！离火营！

凛的心猛地一跳！杀死传递警告信息的内鬼并嫁祸“意外”的，竟然是瑶光殿的人？！难道真正的内鬼，或者说，“沙哑声音”的势力，与瑶光殿有着直接的联系？！

这个发现，似乎将矛头直接指向了玄天司内部的敌对派系。

“瑶光殿…果然按捺不住了吗？”孤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凛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嘲讽？“杀人灭口，手法倒是利落。”

“哼，利落？”沈仲冷笑一声，“若非他们急于清理痕迹，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马脚？离火营的火煞气息，独一无二，这简直就是在告诉我们，人是他们杀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的杀气：“看来，穆雍长老的死，以及之前乱骨滩的布局，瑶光殿都脱不了干系！他们恐怕早就觊觎天权殿的位置和幽影卫的控制权，甚至可能…与那个所谓的‘沙哑声音’暗中勾结，沆瀣一气！”

沈仲的这番推论，听起来合情合理，证据链似乎也初步形成。瑶光殿有动机（夺权），有嫌疑，也有前科。

但是…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瑶光殿行事虽然跋扈，但真的会蠢到在杀人灭口时，留下如此明显的、指向自己的证据吗？离火营的火煞气息虽然独特，但并非完全无法模仿或栽赃。那个“沙哑声音”既然能调动多方势力，手段诡秘，会不会是他在故意设局，嫁祸给瑶光殿，以此转移视线，或者挑起天玑阁与瑶光殿的全面冲突，他好从中渔利？

沈仲如此迅速地将矛头指向瑶光殿，是真的基于证据得出的结论？还是……他本身就希望将调查方向引向瑶光殿，利用这次事件来打击政敌？

凛的心中充满了疑虑，但她没有开口。在这种高层博弈的时刻，多说多错。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听从命令、能力出众的“新人”角色即可。

孤似乎也与凛想法类似，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未发表更多意见。

沈仲似乎对他们的“沉默”并不意外，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虽然证据初步指向瑶光殿，但在没有拿到更确凿的铁证之前，我们还不能公开与他们撕破脸。所以…”

他看向孤：“你之前的任务继续，暗中追查符箓来源和传递网络，搜集更多瑶光殿涉案的证据。务必小心，他们既然敢杀人灭口，就绝不会轻易让你查下去。”

“是。”孤应道。

然后，沈仲的目光转向了凛。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和意味深长。

“凛，”他缓缓开口，“你在穆雍卷宗的研究上，做得很好。那份关于‘地脉节点’的推测报告，很有见地，也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些猜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凛的反应，才继续道：“但是，仅仅依靠解读卷宗，效率太慢了。而且，关键的线索下落不明，我们不能一直被动等待。”

“所以，我需要你……再去一趟城外。”

又去城外？！凛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一次又是什么任务？难道沈仲改变主意，要让她去追查那几个被封存的据点了？

“并非去矿场或乱骨滩。”沈仲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而是去南郊山谷，排查穆雍长老名下那处…药圃。”

药圃？卷宗上记录的那个地方？与矿场和乱骨滩据点相比，药圃似乎是最不起眼、也最“正常”的一个秘密产业。为何沈仲会突然让她去排查那里？

“根据最新的情报，”沈仲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发现，穆雍长老在死前一段时间，曾多次秘密前往那处药圃。而且，他从药圃中带回了一些……极其罕见的、甚至从未被记录过的奇异植物样本。”

“我怀疑，穆雍长老研究的那些‘偏门知识’，甚至他体内烬毒本源枯竭的真正原因，都与这些奇异植物，或者说，与那处药圃本身，有着密切的关系！”

“你的任务，”沈仲看着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去那处药圃，仔细勘查，弄清楚那里到底种植着什么？穆雍在那里进行着什么秘密活动？是否有残留的实验记录或物品？以及……那里是否还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任务，听起来比去乱骨滩似乎安全一些，但凛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一个能让穆雍这位天权星频繁秘密前往、种植着未知奇异植物、甚至可能关系到他死亡真相的药圃，会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吗？

而且，为何是让她去？而不是派经验更丰富的幽影卫，或者让格物司的人进行专业勘探？

是继续试探？还是……这个药圃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或者，沈仲希望她利用自己“精通辨毒”的特长，去识别那些奇异植物，从而获得某些他需要的信息？

“此次行动，我会派一小队常规幽影卫在外围接应你，以防万一。”沈仲补充道，仿佛是为了打消凛的顾虑，“但核心区域的勘查，需要你独自完成。记住，低调行事，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撤离，安全第一。”

凛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道：“是，属下明白。”

无论沈仲是何用意，这个任务她都必须接下。药圃这条线，确实有可能成为解开穆雍之谜的另一个突破口。而且，独自勘查核心区域，也给了她一定的自由空间，可以暗中寻找自己需要的线索。

“很好。”沈仲似乎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相关的资料和许可令，张文吏会交给你。尽快出发。”

“是。”

凛和孤再次行礼告退。

走出静思居，凛的心情复杂。沈仲将矛头引向瑶光殿，看似找到了“真凶”，却又疑点重重。而这个突如其来的药圃任务，更是让她感到不安。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孤。他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但就在两人即将分开，各自返回玄字院时，孤却突然停下脚步，侧头对凛说了一句：

“南郊山谷，地气潮湿，常有瘴疠滋生，尤其在雨后初晴之时。你……多加小心。”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关心的意味，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凛的心头却猛地一跳！

孤为何会突然提醒她这个？他去过南郊药圃？还是……他知道些什么内情？亦或是……这仅仅是同僚之间一句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深意的“提醒”？

“多谢。”凛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没有过多反应，转身走进了玄字院。

看着凛消失的背影，孤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涟漪？他缓缓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泥土气息，以及……某种奇异植物的淡淡清香？

他无声地握紧了拳头，然后也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夜色，再次笼罩了黑石城。暗流，似乎在更加汹涌地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