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的指令来得突兀而直接,不容置疑。凛(烬)压下心头的惊疑,接过孤递来的那份薄薄的卷宗——上面只有简单的命令,并无更多解释。
“走吧。”孤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仿佛对这个突然而来的任务毫无波澜,转身便朝着院外走去。
凛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听风阁僻静的回廊,走向位于主建筑群深处的天权殿档案库。
一路无言,但凛能清晰地感觉到,走在前面的孤,看似步伐平稳,实则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他并非对任务本身漠不关心,而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警惕着周围的一切,也包括……走在他身后的自己。
这种无声的较量,从她们成为“同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天权殿档案库,是玄天司存放各类卷宗、记录的核心场所之一,守卫之森严,远超之前的听风阁外围。厚重的玄铁大门,能量符文闪烁的墙壁,以及门口站着的数名气息沉凝、目光锐利如刀的资深幽影卫,无不昭示着此地的重要性。
孤上前,出示了沈仲签发的特殊令牌。守卫仔细核验无误后,又用一种奇特的、如同镜子般的法器,在两人身上仔细扫过,似乎在检测是否携带违禁物品或异常能量波动。凛心中微凛,暗自庆幸自己早已将那张残图用特殊手法紧贴肌肤藏好,并用融合了镇魂玉力量的烬毒做了气息屏蔽。
通过严密的检查后,沉重的玄铁大门缓缓开启。一股混杂着陈年纸张、特殊防腐药剂以及微弱能量波动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档案库内部极其宽敞,高耸的书架如同森林般林立,直达数十丈高的穹顶。书架之间是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空气干燥而微凉,只有镶嵌在穹顶和书架间的持续发光的晶石提供着照明。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翻动卷宗时细微的“沙沙”声偶尔响起。可以看到零星的文吏或幽影卫成员,在不同的区域忙碌着,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孤显然对这里并不陌生,他熟练地走向一个特定的区域——标识着“史载·古卷”的区域。这里存放的,大多是关于烬墟世界各地、特别是“焚世”之前诸多古老王朝和文明的历史记载。
“穆雍长老书房中,所有涉及‘古虞王朝’的卷宗清单在此。”孤从怀里取出一份整理好的清单,递给凛,“你去甲字柒号书架到丙字叁号书架之间查找原件,我负责去库存档案中核对总目记录,确认有无异常出入库或编号缺失。”
分工明确,效率很高。但凛注意到,孤在分配任务时,眼神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他在观察她对这个任务的反应?还是仅仅是例行的安排?
凛没有多言,接过清单,走向指定的书架区域。
甲柒到丙叁,这片区域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材质、各种年代的卷宗和书籍。羊皮卷、竹简、兽皮册、石板拓片、甚至还有一些用金属薄片串联起来的奇特“书籍”。上面记载的文字也五花八门,除了通用的烬墟文字,还有许多早已失传的古老象形文字和符号。
要从这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准确找出清单上对应的卷宗,并逐一核对,工作量巨大且枯燥。
凛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工作。她按照清单上的编号和名称,耐心地在书架间穿梭、寻找。她的动作看似按部就班,实则每一份经手的卷宗,只要封面或标题与古虞王朝、焚世、甚至与“眼睛”、“守陵人”、“天外陨铁”等关键词有任何一丝关联,她都会暗中记下其编号和位置,并尽可能快地扫视其内容摘要。
时间一点点过去,档案库里依旧安静得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凛的运气似乎不错,或许是沈仲早已打点过,她并未遇到太多阻碍。清单上的卷宗,大部分都能在对应的位置找到。但随着核对的深入,她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有几份标注着与“古虞王朝·祭祀”或“古虞王朝·星象”相关的卷宗,竟然不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书架上只留下空位,或者被其他毫不相关的卷宗随意填补。
是被人借走了?还是……遗失了?或者,是被刻意抽走了?
凛不动声色地将这几个缺失卷宗的编号标记下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卷用黑色丝线捆扎的、没有标题和编号的残破兽皮卷。它被随意地塞在一堆关于“西漠风物考”的杂集之中,极易被忽略。
凛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她鬼使神差般地,将这卷兽皮卷取了下来。
兽皮的质地非常古老,边缘已经炭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像是经历过火焰的灼烧。上面的文字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古文字,而是一种由扭曲的线条和点组成的、充满了原始和诡异美感的符号。
她看不懂这些符号。但当她的指尖触摸到兽皮表面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的能量波动,顺着她的指尖,悄然渗入!
这股能量……与之前在鸦眼塔深井下方感受到的,“骸坑之主”散发出的那股古老、污秽的烬毒波动,竟然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内敛,更加……充满了某种规则感?
这卷兽皮卷,绝对有问题!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被谁藏匿于此?它记载的内容又是什么?
凛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迅速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人在注意她。然后,她飞快地将这卷兽皮卷重新塞回原处,并用旁边的杂集巧妙地掩盖好,仿佛从未动过它。同时,她将这个位置和这卷兽皮卷的特征,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直觉告诉她,这卷兽皮卷,或许比那些明确标注着“古虞王朝”的卷宗,更加接近穆雍死亡的真相!
核对工作仍在继续。凛又陆续发现了几处疑点:比如某份记载古虞王朝晚期与周边部落战争的卷宗,中间缺失了几页,撕裂的痕迹很新;又比如某本注解古老星图的册子里,夹着一张写有几个意义不明数字的纸条……
这些零碎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等待着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终于,在耗费了近两个时辰后,凛核对完了清单上的所有项目(除了那些明确缺失的)。
她拿着标记好的清单,回到了与孤约定的汇合点——一片相对空旷的阅览区域。
孤早已等在那里,他的面前也放着一叠厚厚的档案库总目记录。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而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那边情况如何?”凛先开口问道。
孤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他面前的总目记录:“与你清单上标记缺失的四份卷宗,在库记录显示,均在一个月前被穆雍长老亲自借走,至今未还。”
一个月前?穆雍死前的一个月?时间点对得上。
“那么,借阅记录和卷宗本身,都明确指向穆雍长老?”凛追问。
“记录无误。手续齐全,有穆雍长老的亲笔签名和天权殿的印章。”孤回答得简洁明了,随即反问,“你那边呢?除了这四份,其他的都对得上?”
“基本都对得上。”凛点了点头,将清单递给孤,“不过,我在核对过程中,发现有两处异常。”
她指着清单上她特别标注出来的两个编号:“这份关于古虞战争的卷宗,中间被人为撕毁,缺失了关键几页,痕迹很新。还有这本星图注解,里面夹着一张来历不明的纸条。”
孤拿起清单,仔细看了看凛标注的地方,又对比了一下库存档案中关于这两份卷宗的原始状态描述记录。
“人为撕毁……纸条……”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片刻后,他抬起头:“卷宗被撕,可能是穆雍长老研究时无意损坏,或是之前就已残缺,记录未能详尽。至于纸条……这种匿名夹带在浩瀚卷宗中的信息传递方式,在玄天司内部并不罕见,多用于某些不便公开的联络或警示。”
他的分析很冷静,也很符合玄天司内部的“常理”。但凛却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被撕毁的内容是什么?纸条上的数字又代表什么?
“这张纸条,我去查查最近是否有异常的数字暗语传递记录。”孤说道,主动揽下了这个调查方向,然后看向凛,“至于那份被撕毁的卷宗,既然痕迹很新,或许穆雍长老的书房或住处,能找到缺失的那几页,或者相关线索。这个方向……你来负责?”
凛心中微动。孤的这个提议,看似合理分工,却将更可能直接接触到物证和现场线索的机会,留给了她。他是真的信任她的能力?还是想让她去趟这浑水,自己则从更安全的角度观察?
“可以。”凛没有拒绝。无论孤是何用意,能再次进入穆雍的书房甚至住处搜查,对她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好。”孤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爽快有些意外,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那我们各自行动。有任何发现,直接向沈主事汇报,同时……知会对方一声。”
最后那句“知会对方一声”,说得轻描淡写,却充满了微妙的意味。是要求信息共享?还是互相监督?
凛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收起了相关的记录和清单,离开了压抑的档案库。
走在返回玄字院的回廊上,凛的心思却再次活络起来。
那卷隐藏在杂集中的神秘兽皮卷……它与骸坑之主相似的气息……扭曲诡异的符号……它到底是什么?与穆雍的死有没有关系?与古虞王朝又有没有关系?
还有那张意义不明的数字纸条……孤主动去查,是真的想查出结果,还是想借机掩盖什么?
缺失的那四份卷宗,穆雍借走后放在了哪里?是随身携带?还是藏在了某个秘密的地方?
以及……在穆雍书房地面发现的、疑似血棘花粉的粉末……
线索越来越多,谜团也越来越深。穆雍的死,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越来越多的势力和秘密卷入其中。
而她,以及那个同样深不可测的同僚“孤”,都已身处漩涡的边缘。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