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叫一声停两下,再叫一声......十分耳熟的呼唤,可萧煜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他本来想转动身子去看的,但是浑身无力一点儿也动不了,只好转转眼珠子往那边看。
原来是沈清羽一脸焦急地等他回应。
还以为是周云呢。
当年他没上天池山的时候,就听说周尚书家养出个书呆子。
爹总拿他两做比较,夸周云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他倒是真想见见这个卓尔不群的人。
结果某天他在外面抓一个贼,不小心搅乱了周尚书家的生日宴。
他爹刚好在那,把他训得狗血喷头。连解释也不肯听。
他气的七窍生烟,心道骂死我得了。
周云出来帮他说好话,本来他是非常感谢的。
结果大家都拿他和周云做对比,一时间周云更加风头无两风头万千,他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他的自尊心一下碎成七八瓣。
本来心情就不好,碍于那么多人在他要给自家老头点面子。
谁料周云跑他面前装蒜,非要给他两本书让他读一读。
天底下谁不知道他不会读书,准确来讲他不认字。
所有人嬉笑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身上,烫的他脸蛋发涨头皮发紧,一下子打翻周云,指着他大骂道:
“你个龟儿子,会读书有什么厉害的......”
还没骂完,老爹就像风一样飞过来,一脚把他踹到尚书府门口,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躺在地上的时候,他就想,完了,一世英名被这一脚毁了。
因为不肯道歉,爹让他在祠堂跪了好多天。结果他跪着跪着,一个不慎,困倒在火盆里,把胳膊燎出好大一串水泡,太医来诊,说是要留一辈子的疤。
妹妹为他求情,爹发了大脾气,说都是一家人惯着他,把他给惯坏了,罚了妹妹禁闭,取消了妹妹去往天山修习法术的名额。
妹妹从小的志向就是前往天山学医救世,为此花费数十年苦心钻研医术,冬天生了冻疮,夏天身子捂出痱子,都不肯离开学堂半步。
他急了,只能愿意亲往尚书府道歉。
可谁知他忍辱负重,却惹得谣言四起。
大街小巷盛传他萧煜名为道歉实则是去欺辱周云,而且他不仅顽皮好色,而且妒贤嫉能,比不上周云一根头发丝。
可他为了避嫌,道歉只是单独找了周云。
没人替他正名,周云当然想怎么说他坏就怎么说!
连带他每天游戏人间的好朋友,都被冠上识人不清有眼无珠的名声。
朋友们为他争辩,都被关在家里不给出门。
一时间他就是个臭鱼烂虾,看到他的小孩竟然敢那泥巴扔他。
他顿时恼地拳头冒火攥的紧紧的,打定主意要让周云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在尚书府门口守了七天,周云都没踏出府门一步。
直到第八天,他们一家出门上山拜佛,他一路跟上,两条腿差点赶废了,才终于在寒山寺抓到了落单的周云。
周云在竹林迷路,抬头一看面前有个黑衣人,这么大热天,黑衣人胳膊上裹得又厚又重:
“这位公子,请问下舍之路如何走?在下初来乍到,不小心迷了路了。”
黑衣公子冷冷一笑,举拳向他面门袭来,一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立马叫道:
“萧兄是我!”
萧煜举着拳头一顿,似乎很惊讶,但是拳头都打出来了,他吼道:
“老子打的就是你!”
一连接了萧云舟好几拳,肚子跟着火一样,一吸气就火辣辣的疼。
萧煜冲他放狠话:“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再之后,风波过去,萧煜也就把这事忘了。一直没关注过周云的消息。
后来手断了,妹妹在师傅门前磕头,怎么磕求师傅都无动于衷。
还是周云突然出现,拿他家的传家宝作为抵押,给他找了些止血的药材保了他一命。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周云被送进天池山做书呆子了。
手治好之后,他一直想找机会感谢,谁知周云平日里不说话,师兄们都不怎么认识他,多番打听也没落到一个消息。
那天他躺在树上睡觉,迷迷糊糊地听见树下有人哭泣,还有嘲弄打骂声。
低头一看,周云那书呆子正跪在地上任由天池山的诸位师兄欺负。
他坐在树上,对着下面的师兄吹了个口哨,等所有人都抬眼看他的时候,他才晃荡着脚问:
“师兄们,以多欺少可真是不要脸,他是我罩着的,给我点面子。”
师兄们瞪他一眼,那时他因打通任督二脉,修为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天池山修为第一弟子,他们不敢多嘴,放了两句狠话说他目无兄长逃之夭夭。
他跳下来帮周云捡书,周云抹了一把眼泪看他,带着哭腔作揖:
“多谢师兄。”
萧煜一愣,惊讶地笑着看他,“你竟然忘了我是谁?”
真照辈分算,周云可算是他师兄嘞。
周云听他问完,一脸疑惑和惊慌,连忙作揖道:
“师弟平日醉心读书,实在不认识,还请师兄勿怪。”
萧煜当然不提从前相识一事。
为报周云送药之恩,萧煜一直保护他,放了话出去说周云是他小弟,谁都不能动。那些喜欢欺负周云的都被他捶到安分守己。
可如今时过境迁,谁能料到今日境况会在他两身上发生。
夜深送寒,也没有他身冷。沈清羽把他抱在怀里,焦急地喊他。
他疲惫不已,眼皮沉重,睁开眸子,也只能勉强看清面前脸色煞白的周云。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怪他,却只能发出一阵断断续续地喘气声。
沈清羽接住他的手,红着眼说:“师傅别死,求你......”
他闭闭眼,不愿意再看沈清羽,扶着他慢慢站起身,站稳之后就把沈清羽无情地推开了。
小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到他身边,大叫了一声:“大家小心——”
然后手一甩,扔出去一串擦破黑夜的火星子。
萧煜脑子一团麻酱,被小二一把扛起来就跑。
刚出院门,里面突然之间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原来小二扔了串鞭炮到修士堆里。
他们都乱成一团自顾安全,都没人注意到他。
这下可以跑出去了。
萧煜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极淡的笑。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还是轻轻说了一句:“做得好。”
小二哈哈大笑,一溜烟带着他往山上逃。但他到底体力跟不上,跑到半路,沈清羽把他接过去了。
一行人在山里转,刚才求救的少年非得跟着他们,一并带上进了山里一个废旧的破庙。
这庙里的灰一节指头那么高,遍地破烂的蛛网和木板,屋顶塌了一块,漏风漏雨。
萧煜浑身不适,冷的缩在墙角里取暖。
沈清羽跪在旁边,伸手想碰他的脸,被他猛地扭脸一躲,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
沈清羽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像是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
他眼尾倏地红了,长睫低垂,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声音轻得发颤:“师傅......”
他唇瓣轻轻抿了抿,带着几分委屈的声调,“......您从未这样凶过我的。”
他的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悬在睫毛上,要落不落。
低着头,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强忍着不肯让泪落下。
萧煜阖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了更刻薄的话。
他偏过头,声音疲惫得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要杀要剐......”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眼角发红,好不容易道:“你给我个痛快。”
沈清羽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紧缩,像是木桩子般僵在原地。
突然之间,毫无预警的豆大泪珠从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滚落,顺着脸颊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师......师傅......”
他声音抖得不成调,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自己的衣摆,骨节泛白,“我怎么会...怎么敢......伤您分毫......”
萧煜沉默不语,只是吊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他哭了一会儿,抬眼看他,跪着往后踉跄退了半步。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
萧煜看着那张可怜的脸,不由自主地想到沈清羽陪他过生辰、送他玉佩、替他在禁地挡剑,还告诉他这个世界很好,要多出去看看太阳。
纵然......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他还是......
......舍不得。
沈清羽指尖微颤,缓缓握住邪剑剑柄,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忽地抬眸,冲萧煜露出一个轻轻的笑,眼尾还挂着未落的泪:“您若厌了我......我立刻自废经脉。只求您...别这样想......”
剑刃出鞘的刹那,寒光映亮沈清羽苍白的脸。
他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腹部刺去。
萧煜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