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闵静第一次出现，子胤就知道这个人能帮他，也知道她需要自己的帮助。

她只是看起来一切正常，很多小动作逃不过子胤法眼，偶尔颤抖的手腕，无法控制的抖腿跟肌肉小幅度抽搐，都暴露了她岁月静好的恬静笑容是刻意堆积出来的。

子胤就让朏朏陪她玩了一会儿。

前所未有的舒畅驱散了段闵静心里那团乌黑浓郁的雾霭，忽然的轻松让她又喜又怕，她差点以为自己情况更严重转双向了，慌慌张张逃离了宠物店。

子胤好几天没看到段闵静，不过他知道她肯定会再来，朏朏消愁解忧的本事，对精神压力过整日受大负面情绪影响，痛苦不堪的人而言，是没有依赖性的灵丹妙药。

如他所料，半个月后，段闵静来了，她看起来跟之前一样漂亮恬静，抖腿跟肌肉抽搐几乎看不到了，就是有时候眼皮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微小幅度跳一下。

“老板，我能看看小猫吗？”段闵静外头柔柔一笑。

子胤抬了下头：“当然。”

段闵静径直走到小猫旁边。

子胤余光扫了眼段闵静，垂头翻了一页漫画，柔的长发从耳边滑落，垂在书页上，落下一道细细的淡淡的影子，他重新别好头发。

段闵静上次回家之后身心舒畅的感觉持续了好几天，后来又慢慢回到了很灰暗阴沉的状态，她越来越害怕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显示她并没有转双向。

其实她自己也有感觉，就是单纯回到了生病以前的状态，从宠物店回家后，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一时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时感觉自己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的两极分化情况。

子胤唤了几声，上次那只小灰猫从二楼欢快的往下蹦，一下就蹿到了段闵静脚边，眯起眼睛扬起下巴轻轻蹭她小腿，蓬松的尾巴还翘成半颗心形拍打她的裙摆。

一看到这只猫，段闵静就立刻感觉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无形重担快速消减，内心那方干涸龟裂的水池慢慢涌出清泉。

“她也挺喜欢你的。”

段闵静不舍的移开目光，望向没有正眼瞧她的子胤，抿了抿嘴唇，低声下气道：“那老板……这猫怎么卖？”

“哦，不卖，但……。”

段闵静领养了朏朏，状态越来越好，朏朏吃段闵静因病而生的负能量吃得不亦乐乎。

她状态越来越好，不过依靠朏朏跟依靠药物有点儿相似的，区别是药物有依赖作用朏朏没有。

可只要埋藏在心底引诱病发的种子没有被挖出来，就会一直生根发芽，朏朏能吃掉负面情绪但不能根除，还是需要找回自我洁净的能力，才能彻底告别病痛。

现在的人压力太大，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早已不是以前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网络便捷的同时带来焦虑，现实生活也充满各种压力，它们会源源不断催生负面情绪，朏朏又不是机器，吃得太多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子胤尽量详细的说清楚了前因，但隐去了自己借用朏朏收集人类情感的计划，也忍住了没告诉陆景他是山神转世。

他嘴上说段闵静领养，实际是他以领养协议为幌子，让段闵静签订了山神契——出卖烦忧由山神收走，此生成为山神的信徒。他用自己的方式纪念陆景，曾经陆景跟许多奇珍异兽签署山神契，他能带着那么多奇珍异兽开店，得益于陆景曾经帮助过它们，所以愿意让年轻的族人随他入世历练。

只是没想到朏朏太贪吃了，导致出了问题。

陆景脑海灵光一闪，立刻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朏朏吃了太多段闵静的负面情绪，她以为自己成了段闵静。”

“嗯。”子胤点点头，接下话题：“所以她才回来这里。”

人可以脆弱可以有负面情绪负能量，但不能完全失去自我洁净的能力，一旦失去了自我洁净的能力就会陷入深渊。当时子胤想的是让朏朏帮忙，每次吃剩一点，让段闵静慢慢重新拾回自我洁净自我缓解的能力，重新过上自在舒服的生活。

没想到朏朏妹妹自控力差又比较贪吃，没来得及转化堆积太多才被影响了，以为自己成了段闵静，于是幻化成段闵静的模样，替她生活替她学习，而真正的段闵静被朏朏以为是猫。

朏朏认为自己是段闵静，心理暗示的作用下几乎失去对负面情绪的感知能力，就没再替段闵静消解过烦恼忧愁。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朏朏妹妹一下吃太多又突然停了招致物极必反，段闵静好转的情况才变差急转直下。

正因如此，化身为段闵静的朏朏才会说自己家的猫出问题了，怕光不愿意出门。

哪怕幻化为人，朏朏也没有彻底失去本领，不是段闵静那种程度的负面情绪的话，轻微的烦忧压力还是会被她冲散，所以陆景看到化为段闵静的朏朏就感觉一身轻松心情愉悦。

“上次她来你就知道了吧？”陆景盯着子胤的眼睛。

陆景看过几遍山海经，描述朏朏的文言文慢慢浮现：牛首山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胐胐，养之可以已忧。

子胤回视陆景，点头承认。

他们挨得挺近的，陆景看到子胤的下睫毛，看到他黑亮瞳孔里自己的脸。

“跟你很熟吗，凑那么近干什么。”

“你可能觉得我们没多熟，但我总感觉我们在哪见过，见过很多次，曾经很熟很熟。之前我单纯觉得是你看着面善，但最近经历的事情太诡异了，我感觉这种熟悉也有原因。所以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

子胤悄悄握起拳头，感慨命运无常。

记忆太深刻，轮回转世了还觉得他熟悉。

他又喜又悲，高兴自己在上一世的陆景心里有很高地位，难过他们却始终隔了数不清的年月无法再回到从前。

“能有什么原因，眼缘罢了。”子胤没理会陆景的解释，就着朏朏的事继续往下说：“你在二楼与世隔绝的确跟朏朏有关。”

子胤是九尾天狐又是庇护一方的山神，在他面前玩幻化之术就是班门弄斧，只是他不能直接点破，如果外力强行干预，会对朏朏的身体留下隐患。

而朏朏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很难从挣脱出来变回自己。

子胤让朏朏哥哥下楼时，手指并不是胡乱划动，而是书写符文在二楼布下法术，只要朏朏回去跟段闵静接触了，她就会被传送到这里被困在幻境中。

即是幻境，也是吸收朏朏吃到庞大“哀”情绪的法阵，只要朏朏在里面呆久一点，就会将那浓烈的情感剥离收集起来，不伤害朏朏并让她恢复过来。

陆景被困实属意外，所幸法阵对人没有影响。

“满意了？”子胤问。

陆景道：“那你呢？”

陆景完全没有被子胤讲的经过带偏思路，奇珍异兽和离奇事件都发生在宠物店，子胤绝对不是一般人。

“我……”子胤云淡风轻的拖长了声音，脑内风暴寻找合适一点的身份当借口：“我是个道士。”

“不像。”

陆景侧着头在子胤身边踱步，欣赏奇行种的眼神让子胤想打他一巴掌。

转世就是转世，跟上一世差别挺大，有时成熟，有时幼稚，像漫画里面搞怪开朗的少年。

不过……他不讨厌，活泼点也好，以前的陆景没什么活泼的机会。

“我看你还不像正常人。”子胤嘟囔道。

“我只是接受能力比较强，再说了，光怕有什么用，总得知道前因后果。”

陆景眨眨眼，明亮的眸子宛若幽暗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恐怖片第一个领盒饭的，就是你这种不怕死非要弄清前因后果的家伙。”

“分情况，真要恐怖片的发展，我肯定不会这样，但现在不是。你要真想动手，我早就没法在你面前这样说话了。”陆景眉毛一挑：“所以，你该说真话了。”

子胤别过头。

吊灯的冷光打在子胤身上，白皙的皮肤焕发出柔和的光芒，子胤低垂着眉眼，眸光混沌的看着地板，睫毛缓慢眨动，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的不食人间烟火气质更浓郁，好似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陆景心脏不受控制抽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心底的方寸土壤抽枝发芽。

“我要对自己长时间停留的地方有所了解。”陆景硬生生压住仿佛从遥远的上世纪传来奇怪的感觉，平心静气的问：“你是谁？”

子胤无声缓缓吸了口气。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陆景会问他，你是谁。

是该说，我是你捡到从小养到大的小天狐，还是应该说我是继承你山神之位的山神。

“子胤啊，是只大狐狸，尾巴可蓬松可柔软了。”

陆景认得这个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二尾狐。

二尾狐蹦蹦跳跳下楼，大尾巴左右乱甩，而贴在楼梯墙体的玻璃柜收纳柜映出来的，只是普通的小白狐。

子胤眼尾扫了下二尾:“你给我回去二楼！”

二尾下巴一抬，高傲的往回走：“好——der~”二尾还特地拖长了声音还卷舌，听着特别可爱。

“是吗？”

二尾那句话让陆景开始想象，他半蹲下身子，盯着子胤应该长尾巴的地方。

他脑海条件反射蹦出画面，一个他从没去过跟自然融为一体的中式庭院，身着古装的子胤坐在小石凳上，身后拖着九条又长又蓬松的大尾巴，瑰丽的火红色流光溢彩，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总感觉，那个院子也很熟悉。

“看到了吗？”子胤没好气的问。

“没看到。”

“你不信我你信二尾。”

“你自己不说，你要肯说我肯定也信。”陆景笑了笑。

子胤翻了个白眼。

陆景见子胤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绕了回去：“那段闵静不会出事吧？”

“你当我千里眼顺风耳什么都知道啊。”子胤没好气道，他有点慌，段闵静不会是陆景喜欢的类型吧。

一直没说话的朏朏有些气虚：“没事，等会儿我就回去了。”

朏朏知道是自己失误导致段闵静情况恶化，她又一个人独居，不及时送医院挺麻烦，所以清醒之后第一时间跑了回去段闵静的小公寓，写了一张字条再变回原状去撞邻居门。邻居小姐姐，跟段闵静能偶尔说几句话，她带着一脸疑惑跟着朏朏到屋里，看到桌子上那张新鲜出炉的字条，帮忙联系了医护人员。

一来一回可给朏朏累得直喘气。

“这次回去你注意点，别吃多了消化不了又出事。”子胤摸了摸朏朏的下巴，语气柔和道，“过几天她本人会过来一趟，到时候我给你哥也送过去，让他看着你。”

子胤摸朏朏的画面很和谐，莫名给陆景一种妈妈哄小孩的既视感，他嘴唇刚张开想说些什么，就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

“子胤！开门！”

陆景眉头皱了起来，心里想，这人喊子胤的语气很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