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夜刺,西岭和东幽共死了三员大将,一时间驻扎在豫西城外的敌营乱做一锅粥,但他们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云垂野中了刀伤,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当夜就醒来了。
姬容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无数,最为致命的,是胸口的箭伤。
那箭上有毒,好在姬容体质特殊,平常的毒于他而言早已经习惯,只是恰好伤在心口,血不停地向外流着,谷纾心急如焚,守姬容的塌边帮衬着。
塌上的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双目紧闭,衣裳被汗打湿,胸口上有一个发黑的伤口。
屋内的医官来回不停地为姬容止血,谷纾时刻观察着姬容的状态,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这一忙,直到天光破晓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阿柴等人纷纷劝谷纾回去休息,谷纾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姬容的塌边。
她的眼下一片乌青,强行将眼睛睁的很大,里面全是血丝。
“谷娘子,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公子醒来肯定也不愿见你这般为他操劳。”阿柴劝道,他真怕谷纾下一秒就倒在地上。
谷纾的眼睛很红,她一直握着姬容的手,不愿放开:“阿柴、春倦,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在这,多陪陪他。”
春倦知谷纾性子,她拉了拉阿柴,示意他出去。
这样帐中只剩下她们两人,谷纾再也忍不住,肩膀颤抖着,哭了起来。
“姬容,大骗子,你还要娶我的!现在我们还没成婚,你怎么就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她怕惊扰营中的人,哭的很收,眼泪却一点儿也不少。
“你怎么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
谷纾口中喃喃,说的话也很语无伦次。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成婚,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她的眼泪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姬容的手指微动,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扯动自己的嘴唇,让它发出声音:“不许、乱说,在下、想和娘子、成婚。”
谷纾猛的抬头,眼神从开始的难过转为惊讶、大喜,最后委屈再次涌上心头,握着姬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吓死我了呜呜。”
姬容朝她温和一笑,一只手撑着床想要起身,被谷纾制止:“不许起来!!”
姬容看着她的嘴唇,道:“你嘴唇干出血了。”
他想为谷纾涂口脂。
“那等你好起来,每日都给我涂口脂好不好?”
“恩。”他轻声应道,面上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谷纾泪眼汪汪,她爱惨了他。
“姬容,别离开我。”
姬容反扣住谷纾的手:“不离开。”
她就这样衣带不宽地在姬容的床榻前照顾着他,姬容让她去休息她也不去。
她想多看看他,每一眼都不想错过。
姬容看书看得久了,谷纾就会将他手中的书夺过来,怕他无聊,就在一边和姬容讲着有趣的故事,有时姬容没笑,谷纾就被自己讲的哈哈大笑,笑过后又沾染了眼泪,看上去很奇怪。
姬容知她应是想到了夏困,故总会在一旁附和着她,示意着她继续讲下去。
姬容喝药很快,药的苦涩味于他来说早已习惯,但谷纾仍每次在他喝完药后要给他吃一颗蜜饯,美名其曰奖励,姬容虽不爱吃甜,但也都由着她去了。
在谷纾的照顾下,姬容的伤也渐渐好起来。
西岭和东幽也消停了一段时间,谷纾便准备办个小宴,让几个人聚在一起吃吃饭,顺便给姬容好好补补。
她一早便和春倦去集市上采购食材,说来她和姬容认识这么久了,好像都没有好好吃过几顿饭,也不知道姬容喜欢吃什么。
于是她各类各样的都买了些,手中大大小小的提了许多,想着总能有姬容喜欢的。
她很久没有感觉这么轻松过,走路的步子也不自觉地轻快,时不时又被什么吸引,忘了看前面的路。
只是这一转头,谷纾被一道力给撞上,跌坐在地上,手中的东西也随着这一摔掉在地上。
春倦见此连忙上前扶谷纾起来,而刚刚撞到她们的人一直陪着不是。
谷纾不爱计较,她起身随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抬眼刚想说没事,话就被卡在喉咙里。
“凝竹!!!”谷纾近乎咬牙切齿地喊着她的名字。
凝竹弓着腰,姿态很卑微:“谷娘子好眼力,当年只是一见便记住了奴婢,不过奴婢改名了,现在叫凝珠。”
谷纾拽住凝珠的衣领,双目猩红,她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女子。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凝珠并没说话,抬眸静静地看着谷纾。
夏困惨死的样子一幕幕浮现在谷纾的脑海中,她失了智,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刺入凝珠的肩膀。
凝珠像是不知疼痛般,竟还在对着谷纾笑。
她抬起手,抓住谷纾拿匕首的手,用力朝自己肩上一推,素色的衣裳上瞬间沾满了血,她的脸色很快变白,随即道:“对不起。”
谷纾的面容很难看,她声音嘶哑:“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明明是你们害得她,现在我的夏困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完好无损地活着!”
“谷娘子聪慧,想来当初的真相,谷娘子已经知道一二了。”
谷纾抽出匕首,冷眼看着她:“涉及此事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凝珠捂着自己的肩膀,背弯的更低:“我可以做娘子的证人,帮娘子搬倒何锦雁。”
“我凭什么信你,夏困被你害的多惨你不知道吗!”
四国百年来死的最惨之人。
凝珠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色:“对不起,当年何锦雁拿我家人逼迫,我没办法才做出这些事情。”
“那你现在不怕她逼迫你的家人了?”谷纾冷笑。
“我的家人都死了。”
这是谷纾没想到的,她有片刻愣神,只听凝珠继续道:“我跟随舜华公主去西岭,也是奉何锦雁之命,看住舜华公主,但后来我细想,明明舜华公主对她没有任何威胁,且出了南昭,她根本没有动机做这些事情,而当年最想让两国和亲的,只有陛下。”
“我的家人,也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之后,被陛下全部暗杀。”
姬良、何锦雁……
谷纾如何没有想到,可是想到了又如何,她再有翻了天的本事,也只是搬到何锦雁。
“凝珠无法帮谷娘子搬倒陛下,但愿为证人,帮助谷娘子,搬倒何锦雁。”
谷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道:“我想听听夏困在西岭的事情。”
凝珠拿出一个木匣交给谷纾:“里面是舜华公主给您的信。”
谷纾打开,里面的信很多,上面的日期甚至写到了顺延三十年。
凝珠解释:“舜华公主嫁给若乌巴王子的时候过的还算不错,若乌巴王子只娶了她这么一位夫人,只是后来若乌巴王子身死,舜华公主辗转流落至木拉达手中,受尽凌辱,舜华公主知自己时日无多,怕您担心,于是写了很多的信,托我每年寄给您一封。”
“只是舜华公主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死人尽皆知,这些信,我再也寄不出去。”
谷纾心如刀绞,差点站不稳,只是死死地抱住那只木匣。
“在倒挂城门前,舜华公主好几次都差点死了,但她意志力实在坚强,每次都吊着一口气活了下来,西岭的士兵看她如此倔强,便一次一次,加强对舜华公主的折辱,直到砍其双臂。”
凝珠说道后面,双拳紧握,眼中全是恨意。
百姓们都说,舜华公主在倒挂城门上的时候,还在挣扎。
她该多疼啊。
“谷娘子,舜华公主想活下来的理由,无非是,想让您安心。”
“别说了!别说了!”谷纾跌坐在地上,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埋在里面,嘶声痛哭起来。
凝珠笑得悲伤,当时她看见夏困死的时候,心中的痛不比谷纾的少。
“谷娘子,舜华公主待凝珠的好,凝珠一刻也不敢忘怀,只是凝珠人微言轻,想帮舜华公主复仇却实在弱小,今日只能求谷娘子振作起来,搬倒那些伤害过舜华公主的人。”
可这伤痛如何能这么快抹平。
谷纾回去的时候失魂落魄,夏困的事情不停地萦绕在她的心上,以至于她还在门口摔了一跤,手中的东西再次落到地上,她蹲着身子,慢慢地捡着。
向兮急匆匆地走上前将她拉起来问道:“你怎么出去一趟失魂落魄的?”
谷纾掰开她的手,淡淡地回应:“没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向兮的眉目间全是担忧,看了看四周的人,附身在她耳边道,“陛下来了!”
谷纾骤然抬头,死死地瞪着前方。
向兮拉着她就往营帐里走:“陛下正在气头上,待会儿你千万别和陛下至气。”
谷纾并未回她。
向兮停在营帐前,再次嘱咐:“听见了吗!千万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和陛下至气,好好跟陛下服个软。”
谷纾依然面无表情。
向兮急了,还想说什么,谷纾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我知道了,谢谢向将军。”
向兮叹了口气,看着她进去,自己则是守在门口,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营帐内燃了炭火,气氛却比外面还要冷。
上方坐着一个身着黑色衣袍的男子,他的头发不似平日在皇宫里那样全部束起,看起来随意不少,只是眼神格外阴翳。
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朕的宸妃,此行玩的可还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