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俆鹿告别时,我警告她不要随便去见那个人。
俆鹿嗯嗯地答应我,看样子是完全没往心里去。
时间是下午,灵域里气候适宜,我和姚千散步回去。
离开俆鹿,才能开始讲她的故事。说起来也乏善可陈,无法在现实中持续生活的人,将这里当做最后的避难所在。
“最想得到的东西在现实中实在无法得到了,才会离不开这里。”
我一顿,又说:“但即便得到了,是虚假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姚千走在我身侧,不予置评,我肩膀碰他一下:“你觉得呢?”
姚千被我撞得略歪了一点,语气不变说:“能理解吧。”
我笑了,提问道:“那如果站在这里的我,也是你的幻觉呢?”
我停下步子,转身站在姚千面前,微微踮脚贴到他脸前:“说不定只是你太想我,误入到这个灵域中,才有了这一场梦。”
“其实我早就死了八年了,根本连影子也没有了。”
姚千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眼时更显得很漂亮。他就这样看着我,轻声道:“那不要叫醒我好了。”
“哈。”我道,“那你只在意自己的感觉嘛,根本不在意我。”
姚千微微歪头:“你不是说自己已经死了吗。”言外之意是那还在意什么。
我失笑,正要放弃提问,姚千却又垂头与我又凑得近了些,说:“那你呢?”
“那对你而言,幻觉有什么意义么?”
“你想不想念他?那个幻觉中的……丈夫?”
我愣了愣,才意识到他在说另外一个姚千。
幼稚啊,我在心底笑了笑,又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心绪从心里冒出来,我吻了吻近在眼前的人,对姚千道:“说到底,我只把这些当一场梦罢了。”
“如果真的在意,就不会让他消失了。”
“姚千,如果情况特殊,我愿意为了你而死,但绝不会为他。你明白吗?”
我的视线里,总是缺乏精神的眼睛睁了睁,接着有手捂住我的嘴:“你又不会死。”
我无语,把他的手扯下去:“我是在打比方。”
姚千的声音过了两秒才响起来:“明白了。”
不清楚他是在回答什么。
我午睡起来,说想看恋爱电视剧,很久没有看过,驱使姚千出灵域给我下载。
姚千就乖乖出去了,过了半小时回来,把手机里的内容导到电视上给我看。实际上是从我外面的意识回到灵域后,我才知道电视可以导入手机视频的。
电视剧不太有意思,我问姚千到底下载的什么,姚千说看首页里有什么就下载什么了。
我有点绝望,对姚千的娱乐文化素养持悲观态度。随即又想起来我在灵域外作为残灵和姚千在一起看的那一次电影了,姚千说得倒确实没错,我和姚千认识那么久了,关系最好的时候真是除了睡觉整日在一起,但独独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作为驱灵师的我说起来好胜心相当强,既想维持自己作为普通人在学业上的体面,又沉迷于作为驱灵师的感觉,时间便总显得不够,似乎连带着姚千本人也缺少娱乐,和我一起的时间总是不轻松惬意。
“姚千,是不是当年我们如果有机会多逛几次街,看几次电影,我们早就有机会谈上了?”我忍不住做假设。
“我想不会。”姚千的声音从我脑袋旁边传过来,我才发现我已经快窝到姚千身上去了,“和这个应该没有关系。”
“噢。”
他又说,“你和乐语没有逛街看电影,不也是谈上了吗?”
我有点想笑,憋着笑望天花板:“好像确实是。”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又说,“如果你先问我,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呢?”
“你真的会答应吗?”姚千看我,重复问道。
我于是抛开玩笑认真想了想,道:“不会吧。不确定对你的感觉,说不定还会因此疏远你。”
姚千轻轻嗯了一声:“我见过太多明示暗示后,被你以各种理由远离的人了。”
“有很多吗?”我问。
“很多。”
“那么受欢迎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听见姚千的笑声在很近的位置响起来,很轻的一下,我的心情好像也跟着轻微地震动了。我转过身调整姿势,对上姚千的脸,看见这人脸上神色已经恢复平常。
我遗憾道:“你再笑一下给我看。”
姚千眉头略抬了点:“干什么。”
“给我看看。”
“你不觉得自己随意的要求很多吗?”姚千摆出认真的表情。
我心虚道:“没有吧。”
“比如说八年前那次,”他给我一种憋了很久终于说出来的感觉,“你已经下决心要走了,还问我那句话。”
这句话打断玩笑氛围,我脸上的轻松缓缓凝固,抿嘴后撤了一点。
姚千略眨了眨眼,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我目光游离地往其他方向转去,终于真心实意地感觉到些许愧疚。
“虽然是自己做出决定准备去死了,可能心里还是不太甘心。”我摸摸脸,“一时冲动,就那么说了。”
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却还要和人捅破窗户纸,亲过又确认过关系就撒手人寰,怎么看怎么都缺德得不得了。
我真诚承认自己的错误:“现在想想,这样做确实对你太……”
姚千突然吻过来,打断我的悔过。
我不明所以,任由姚千又环上来,抱紧我。
“对我很好,”姚千的声音再次出现在离我耳朵很近的位置,“靠这句话,我也能熬过许多年了。”
……
乐语打了个喷嚏。
他摸摸鼻子:“是有人在想我吧。”话音没落,又打了一个。
“应该是你熬夜着凉了。”面前的驱协联系人一针见血道。
“您好,我可是刚结束了任务就赶过来,对我客气一点好吗?”乐语问。
“好的,风流倜傥年少有为的乐语同志,驱协那边下了紧急任务,我也是放弃了休假来联系您的,我们互相体谅一下。”
乐语眉毛一挑:“紧急任务?”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脑中无意识地闪过不久前刚刚见过面的,他死去八年,莫名以残灵形态重新出现的前女友苏吉光。
不同寻常的事情或许都具有内在关联,直觉如此想到。
“嗯。”联系人道,“有个潜在危险性比较大的目标,需要多位驱灵师一起合作,将其羁押。”
他又补充,“不一定就危险,只是有可能。根据目前传过来的资料,任务对象极可能也并不危险。”
“这算什么模糊的说法?”乐语摇摇头,“而且你说任务对象,这个称呼很特别啊,不会是人类吧?违法的灵能力者?”
“不是,是驱灵师。你和他合作过,是安煦。”
任务秘密且紧急,驱灵师这项职业并不大众,但并不在保密行列,乐语几乎没怎么签过保密协议这种东西,因而对这次的签署感到陌生。
从办公室离开,他心头还萦绕着安煦离开时的表情。
即便被突然羁押,少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捕,又好像对这种处置手段并不意外。
在乐语曾经与其合作而留下的印象中,安煦是个有年龄之外沉静性格的人,不爱说话,和青年时代苏吉光还没离开前的姚千有些相似。
这次见到的安煦,和之前的安煦似乎并没有区别。
乐语渐渐皱起眉。
可是,为什么在某一个时刻,他感觉到——安煦笑了?
错觉吗?
是错觉吧。
和朋友出去吃了顿饭,回家睡完一觉,从床上醒过来之后,乐语决定给苏吉光打电话,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无人接听。
他又拨打姚千的电话。
这次有人接听了,姚千居然会接他的电话,乐语甚至有点意外。
“吉光在吗?我打电话她没有接。”
电话里姚千的声音没有语气:“她现在不能接电话。”
“任务?”
“不是。”姚千说,“原因不能告诉你。”
乐语沉默了一下,对含糊其辞的原因摸不着头脑:“那你能联系到她吗?”
“可以,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姚千想了想,又补充,“某种意义上算是已经结婚了。”
“……什么玩意儿?”乐语吓了一跳。
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某种意义是哪种意义?”说完这句,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到想笑出声了。
姚千绕开他的问题,回归正题:“你想问吉光什么?”
“你知道安煦吗?”乐语问。
电话那边似乎思考了两秒,姚千道:“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直接联系阮之秋。”
“她知道?”
姚千嗯了一声:“我记得你们也认识吧。”
两人当年是因为苏吉光相识,后来作为同一个城市的驱灵师,交集也不算少。挂上姚千的电话,乐语转头就调出了阮之秋的联系人界面。
点击通话前,手指在半空顿了顿,脑子里蹦出来刚才姚千说的结婚两个字。
什么啊,结婚是什么?这两个人又领不了证件,要说婚礼自己也根本不知情。而且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多久,那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要结婚的样子吧。
真魔幻。
乐语耸肩笑了笑,笑到一半又继续不下去了。
确实,苏吉光这个人啊,说不定只有姚千这样的才适合她。
总之不是自己,当年早就验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