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的青铜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厚重的声响。阎玦指尖的冥火映亮了长廊两侧的浮雕,一个锃亮的光头突然从堆积如山的案卷后探了出来。
"殿下!"少年鬼使抱着厚重的《地府记事》快步走来,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在幽暗的殿内格外醒目。校服袖口和裤腿上的白色条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胸前的校徽已经褪色,却仍能辨认出"XX中学"的字样。
阎玦伸手按住他光洁的额头,少年立即停住脚步。他怀中的《地府记事》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封皮边角已经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
"李判官来过?"阎玦的目光扫过桌角那盏凉透的茶。
小海调整了下抱书的姿势,校服领口歪向一边:"李大人说东区有生魂查不到前世..."他压低声音,条纹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泛白的疤痕,"大人自去查看了。"
玄铁指甲在《地府记事》的皮制封面上轻轻叩击,阎玦从袖中取出一枚暗金色的令牌。令牌表面古老的符文在冥火映照下泛着微光。
"把这个交给他,"他将令牌放在茶盏旁,"日后,有要事持此令可见东岳大帝。"
小海瞪大了眼睛,校服裤腿下的球鞋不自觉地蹭了蹭地面:"通...通冥令?"他想要触碰又缩回手,不合身的校服衣袖自手上掉落。
"殿、殿下..."小海突然结巴起来,条纹袖口下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您这是要...要..."
"嘘!"阎玦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本君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啊。"他故意拖长声调,摆出往日偷懒耍滑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甚至还冲小海眨了眨眼。
“等他回来再给。”阎玦特意叮嘱,怕一向细心敏锐的李治野有所察觉。
少年果然上当,光溜溜的脑门皱出几道褶子:"殿下,您干点正事吧?"他抱着《地府记事》往前凑了凑,校服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我看李大人一个人也挺辛苦的..."
"好小子!"阎玦突然板起脸,抬手在小海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个响指,"都管起我来了?"指尖相触的瞬间,一缕金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少年眉心。
小海"哎哟"一声捂住额头,校服裤腿上的条纹随着跺脚的动作皱成一团:"我这是为地府着想!上次您说去人间视察,结果带回来一包糖炒栗子..."
阎玦大笑着转身,黑袍在身后翻卷如云。没人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化作一抹苦涩。小海还在身后絮絮叨叨,蓝白校服在幽暗的殿内格外醒目,像一盏不灭的灯。
"去三生石处誊录今日往生名录。"阎玦头也不回地吩咐,声音里的笑意未减分毫。
"又誊录?"小海的哀嚎声在殿内回荡,"这个月都誊十八遍了!"校服袖口随着他夸张的挥手动作滑落,露出手腕上那道泛白的疤痕——那是他生前为救落水同伴留下的。
小海不知道,这将是他在冥府当值的最后一夜。更不知道,那本他每日精心记录的《地府记事》,明日就会多出一条关于他自己的往生记载。
忘川河畔,阎玦坐在摆渡船里,望着水中倒影。小海穿着校服在阎王殿跑跳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在岸边拼命把同伴推上岸,自己却被急流卷走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当年他亲手从忘川打捞起这个纯净的魂魄时,就注定要还他一个完整的人生。
阎玦摆摆手,纸船头的青灯突然大亮。灯芯里,和遥今日在游乐园的笑靥与小海初到地府时懵懂的模样交织闪烁。明日过后,一个将忘记前尘,一个将重获新生。
阎玦斜倚船头,玄铁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船帮,在寂静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大人,往哪儿去?"摆渡的老鬼佝偻着背,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阎玦望着两岸摇曳的曼珠沙华,那些血红的花朵在冥火映照下仿佛在滴血。"顺着当年的路线走一遭。"他说着,指尖轻轻划过水面,河水顿时泛起幽蓝的微光,照亮了水下沉睡的古老基石——那是他与沉渊亲手埋下的第一块地府界石。
船首轻触岸边青苔密布的台阶时,阎玦眯起了眼睛。孽镜台高悬在黑色玄武岩架上,镜面本该光可鉴人,此刻却蒙着一层诡异的雾气。他缓步上前,玄色靴底踏在潮湿的石阶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果然如此。"阎玦的指尖抚过镜缘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痕。这道裂痕让镜面的业力过滤出现了细微偏差——约有万分之一的亡魂带着前世记忆入了轮回。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墨玉匣,里面盛着从三生石上刮下的石粉。当石粉洒在裂痕上时,镜中突然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一个书生带着前世诗词天赋转世,一个屠夫怀着未消的暴戾投胎...阎玦轻叹一声,指尖冥火骤燃,将石粉熔成晶莹的液体,缓缓流入裂缝。
当最后一丝裂痕消失时,整面孽镜大放光明。
鬼门关的青铜柱在忘川转弯处巍然矗立。阎玦仰头望着柱上盘绕的冥龙雕像,龙身上的鳞片依旧栩栩如生,但那双本该炯炯有神的龙目却只剩下两个黑洞。他记得很清楚,他当年是如何得意地向沉渊炫耀这对东海明珠的。
"左边第三片龙鳞。"阎玦喃喃自语,伸手按在冰冷的青铜上。机关"咔嗒"一响,暗格应声而开,里面竟还躺着一颗蒙尘的明珠。这是当年阎玦预留的备用龙睛。
明珠归位的瞬间,整条冥龙仿佛活了过来。龙须轻颤,鳞片泛起幽光,最神奇的是那双眼睛——左眼映出当年地府初建时的盛景,右眼却映着沉渊叛变那日的血火。阎玦伫立良久,直到龙眼中的影像化作一滴水珠坠入忘川。
纸船行至血池地狱边界时,河水突然变得粘稠如蜜。阎玦示意摆渡人停船,自己则俯身拨开水面厚重的血雾。在常人看不见的维度,一道细若游丝的空间裂缝正在缓慢扩张,每次呼吸都会渗出几缕怨气。
"难怪最近总有恶鬼逃往人间。"他解开腰间锦囊,取出一根金线。这是用三百年功德炼成的"补天丝",本是为自己神魄溃散时准备的最后保障。金线入水的刹那,血池突然沸腾,无数怨灵发出凄厉的尖啸。
阎玦面不改色,手指如穿花蝴蝶般舞动。金线随着他的动作编织成网,将裂缝一点点缝合。当最后一道缺口闭合时,整片血池突然恢复平静,水面如镜
返航的纸船行至忘川中游时,阎玦忽然抬手示意停船。水下三丈处,一块界石正在缓慢倾斜——这是地府根基松动的征兆。他咬破指尖,一滴靛蓝色的阎君血坠入河中,将界石重新固定。
"大人,这......"摆渡的老鬼声音发颤。
"无妨。"阎玦将受伤的手指藏入袖中。
晨光刺破冥界天幕时,修补过的各处都泛起微光。孽镜台映出往生者安详的面容,鬼门关的冥龙眼中流转着月相,血池结界稳固如初...阎玦靠在船头,看着自己的心血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阎玦回到阎罗殿后,阎罗殿后的幽径铺着青黑相间的卵石,每一颗都是当年沉渊从弱水河滩亲手挑选的。石桌仍在老位置,棋盘上的沟壑里积着薄灰。阎玦拂袖扫去尘埃,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刻痕——那是他们用冥火烫出的珍珑棋局。
桌角有个不起眼的凹槽。阎玦按下第三道棋线,暗格"咔"地弹开。玉盒中的桂花糕早已干瘪发黄,但盒底的字条却因寒冰咒而保存完好。沉渊张扬的字迹刺得他眼睛发疼:「愿赌服输,下次带酒。」
他忽然想起,那场未完成的赌约是关于什么的?是赌十日内能否建成十八层地狱?还是赌谁能先让孟婆笑出声?记忆太久远,连阎君都记不清了。只有玉盒边缘那道剑痕依旧清晰。
谛听在院子里等候多时,嘴里叼着的布包散发着温暖的微光。
谛听蹲在他脚边,金色的兽瞳里盛满不安。它用脑袋蹭了蹭阎玦的袍角,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阎玦垂眸看了它一眼,唇角微扬:"怎么?怕我明日不带你?"
谛听低呜一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袍角,可眼神却充满怀疑。它忽然抽了抽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阎玦的灵力正在缓慢溃散,尽管他极力掩饰,但瞒不过谛听的感知。
它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盯住阎玦,喉咙里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吼,仿佛在质问。
阎玦神色不变,只是伸手揉了揉它的头顶:"别多想。"
可谛听不依不饶,爪子扒拉住他的衣袖,力道大得几乎要撕破布料。它死死盯着阎玦,眼神里写满了"你骗我"。
阎玦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谛听却突然转身,四爪一蹬,化作一道金光就要朝地藏王菩萨的洞府冲去——它要去告状!
"回来!"阎玦眸色一沉,袖中飞出一道冥索,瞬间缠住谛听的后腿,将它拽了回来。
谛听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咽,金色的眸子里甚至泛起水光。它知道阎玦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它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绝路!
阎玦一把扣住它的后颈,将它按在怀里,声音低沉而坚决:"不准去。"
谛听在他怀里扭动,爪子在他手臂上抓出几道红痕,可阎玦纹丝不动。最终,谛听泄了气般趴在他臂弯里,耳朵耷拉下来,眼里满是委屈和恐惧。
阎玦放缓了语气,指尖轻轻抚过它的背脊:"明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以后少偷吃孟婆的汤料,她脾气不好,小心她把你炖了。"阎玦说着,嘴角微微上扬,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若有机会……偷偷去人间看看和遥。"
谛听猛地摇头,爪子扒拉住他的衣袖,喉咙里发出抗议般的低吼。
阎玦的语气不容置疑,可手指却轻轻抚过它的耳后,像是在安抚,"明日冥契分离术,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谛听抬头看他,金色的瞳孔里映出阎玦苍白的面容。它忽然凑近,额头抵在他的眉心,像是要把自己的灵力渡给他,又像是在无声地哀求——别走。
阎玦闭了闭眼,将它抱紧:"听话。"
夜色深沉,忘川的水声幽幽,如泣如诉。阎玦抱着谛听,一步步走向寝殿。明日月蚀之夜,冥契将解,神魄将散。
而谛听所能做的,唯有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