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想在二十分钟后得到了验证。
门铃突然间响起,郝宵自认为已经做好了迎接未知室友的准备,于是他便深吸一口气,扶着拐杖艰难地挪动到门口。
打开门,看清站在外面的人之后,郝宵瞬间愣在原地,惊讶到合不拢的嘴巴差点淌出一条口水。
对面的反应可以说和他一模一样。
空气逐渐凝滞起来,时间也缓缓流逝,两个人茫然地看着对方。
果不其然,在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楼层、且没有出现不切实际的幻觉之后,门外的人几乎转头就走,一秒都没有犹豫。
郝宵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多用了几分力气,他没忍住轻笑一声,是惊喜,是诧异,又或是庆幸。
而后他便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些许挑衅:“好久不见啊,陆时宜。”
话音刚落,陆时宜立马甩开郝宵的手,脸上的表情像是闻到了馊掉的垃圾一样难看,他皱了皱鼻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郝宵耸了耸肩膀,表现得十分坦然。
听到这话,陆时宜终于意识到,原来和他在租房软件上进行直接交易的于阿姨口中那个所谓的“残疾儿子”竟然就是郝宵。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偏偏让他遇见了这辈子最不想再遇见的人。
但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同时又让人觉得稍微痛快些的事情——郝宵腿瘸了。
实际上,陆时宜对于住处的要求并不算高,房租和面积都无所谓,只是有一点必须满足,那就是足够清净,能够让他专心写作。
前几天,他正在租房软件上随意浏览,刚好看到一则青安苑的出租信息,房东是位中年阿姨,对于租户只有三个要求:
一、仅限男生;
二、家里有个半残疾的儿子,生活可以自理,但偶尔需要搭把手;
三、最少三个月起租。
青安苑是当地有名的高档小区,坐落在离市中心不远的郊区,环境舒适、安保严格、交通便利,人流量相对来说也比较小,总之各方面都比较符合陆时宜的需求。
看到“残疾”的字眼时,他心里的同情心便开始作祟,住着这么好的房子,身体却有部分的残缺,看来有钱人的生活也并不总是处处尽人意的。
但陆时宜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租房的,主要是他向来讨厌做选择题,不喜欢货比三家,既浪费时间又耗费精力,刷到合适的就不想再费功夫看别的。
而且他也已经通过图片和视频看过了房子内部的装修风格,整体都在他预期的范围之内。
最关键的一点是,房东阿姨给出的租金实在低到离谱,由此可见,她根本不是冲着钱来的。
随后陆时宜便和于冰洁进行了详细的交流,全程愉快无障碍,所以他干脆省去了看房的步骤,直接在微信上面付了三个月的租金。
原以为这会是一次令人满意的搬家过程,只是没想到……
回忆戛然而止,陆时宜心中无语至极,捏着行李把手,冷笑一声问道:“于阿姨是你妈?”
“对啊。”郝宵点头道,重新把拐杖卡在胳肢窝下面。
“那我不租了。”陆时宜二话不说,作势要转身进电梯。
“别走别走!”郝宵顿时荒了神,急切地朝陆时宜的背影喊道。
老天好不容易把心心念念的人送到他的面前,怎么能够轻易让他离开。
陆时宜没有理会,郝宵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腿脚不便,丢掉拐杖就往前追。
下一秒,空气中传出一道清脆而又有力的“扑通”声,力度重到仿佛能把地面砸穿。
陆时宜这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没忍住笑出声来,只见郝宵像个王八一样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模样看上去着实滑稽。
“用得着行这么大的礼吗?”他调侃道。
亲眼看见讨厌的人出糗,真是感觉浑身舒畅。
“嘶,好痛……”郝宵拧着眉,他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还丢到家门口了。
还好青安苑是一梯一户,不然的话,他不敢想自己会在邻居心里留下什么残疾加弱智但却青年精英的割裂形象。
小腿持续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根本动弹不得,自觉太过丢人,试图小幅往前蛄蛹着站起来。
然而无果。
不过没关系,郝宵一向能屈能伸,他朝陆时宜抬起手,苦笑着说:“陆时宜,我现在没力气和你斗嘴,你别见死不救,快拉我一把。”
“关我什么事?”陆时宜冷冷地瞥他一眼,他根本不想管郝宵的死活,最好是永远不再相见。
但郝宵此刻痛苦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陆时宜最终还是没能下定狠心,暂时将个人恩怨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了沙发上面。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
“洗手间在哪?”陆时宜站着问道。
“你嫌我脏啊,不至于吧?”郝宵气笑了。
见陆时宜白他一眼,他指了指右手边,欠嗖嗖地说:“那儿呢,别把我家变成水帘洞了,浪费水资源可耻。”
以他对陆时宜的了解,他多半要打上泡沫洗个七七四十九遍才肯罢休,或者直接把手剁了更快一些。
以前上学的时候,郝宵光是碰了下他的衣领,他就会直接把那件衣服丢掉。郝宵震惊极了,问有必要吗,陆时宜嘴上一点也不饶人,说你太晦气了,我不想触霉头。
听到郝宵一如既往的嘴欠回答,陆时宜没有理会他,转过身边走边嘟囔:“真晦气。”
卫生间逐渐传来水流的声音,郝宵叹了口气,看着被陆时宜放在玄关处的蜡笔小新行李箱。
箱子上贴满了奇形怪状的贴纸,边边角角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磕碰痕迹,有的地方甚至还掉漆了,就连轮子也显露着轻微磨损的迹象。
破旧,太破旧了。
郝宵收回视线,胳膊搭在眼睛上,心想,都过去多少年了,还在用这个箱子,就这么喜欢吗?
陆时宜大概还是和以前一样念旧,喜欢的东西要用到不能用为止,然后再买一件新的,如此循环。
当然了,也和以前一样果断,讨厌的东西立马丢掉,说不要就不要,对于讨厌的人,更是不愿意多看一眼。
许久后再相见,陆时宜还是这么讨厌自己。
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悄然涌上郝宵的心头,黯淡已久的内心似乎也迎来了一次动荡的翻新,陈旧的记忆被大张旗鼓地抖落出来,完全不受控制。
它们一见到阳光,便能将人拉回到从前的那段时光。
那段看似不怎么美好,甚至结局有些糟糕,但却总是让郝宵频频回味的时光。
当然陆时宜并非如郝宵所说的那般表现得如此夸张,只是简单地洗去了手上的灰尘,他一边抽出张纸巾擦手,一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庞。
还好,挺风光英俊的一个帅哥,没有染上污秽。
在昔日的死对头面前,他必须得占据上风。
片刻后,陆时宜把纸团扔进垃圾篓,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回客厅。
“聊聊呗?”郝宵已经从躺着变为坐着的姿势,拍拍身边的空位,抬头朝陆时宜询问道。
“跟你没什么好聊的。”陆时宜的语气很平静。
话虽这么说,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到对角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拒绝和郝宵离得太近。
“你要租房?”郝宵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看你不仅腿瘸,还眼瞎。”陆时宜没好气地说,“难不成我是特地来找你叙旧的吗?”
纵然有病在身,郝宵依旧不忘凹造型,他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左腿被迫绷直,透露着几分淡淡的尴尬,之后又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
“陆时宜,“他正经地喊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讨厌我啊?”
陆时宜头顶飘过一串黑色的省略号,反问道:“那不然我喜欢你啊?”
“不是,“郝宵笑着摇摇头,“咱俩能心平气和地交流吗?”
“下辈子吧。”陆时宜答得干脆。
郝宵装傻充愣,主观将这个回答理解为“可以”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于冰洁是我妈,租你房子的人是她,但其实这个房子是我的,和你同居的人也是我。”
最后,他又问:“事实就是这样,所以你还要继续租吗?”
陆时宜没有立刻回答,抛去其他因素不说,这个房子的确是他的梦中情房,尤其是浴室里面那个大大的浴缸,让喜欢泡澡的他格外心动。
房子的装修风格是暖色调的,客厅看上去比图片里的还要干净整洁,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城市的夜景。
另一方面,他实在是不想再来回折腾了,全部家当都已经带了过来,正在地下停车场的车里放着,而且他也挺想亲眼看看郝宵出丑的场景的。
谁怕谁啊,陆时宜心想,不就是和讨厌的人一起住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又不会因此塌下来。
再说了,他俩也算得上半个熟人,这倒也为他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初始社交麻烦。
“租啊,”一番考虑过后,陆时宜开口道,“性价比这么高的房子,我为什么不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