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黄泉焦灼地背手踱步，在这小小的山洞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能感觉到整座山都在震动，虽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总是让人有些不妙的预感。

唐乾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放在嘴边，紧张兮兮地咬起了指甲，似乎也被他的焦急情绪感染了。

“你才十七岁，十七岁，那么小，怎会设心局？”乐黄泉碎碎地念叨，“你才出堡，没经历过什么江湖纷争，也没来得及碰上什么奇遇因缘。唐乾，这解语必定跟你十七年的生命息息相关，让我猜猜，是跟唐家堡有关，还是——我们？”

唐乾茫然地看着他，青黑色的指甲在嘴里咬得咯嘣作响。

乐黄泉道：“你主动请愿入山之前，应该没人教过你这心局的秘法。你一定是在某种紧急情况下仓促间学会的，做不了太复杂的解法。可若要守山，必得想个法子维持阵法稳定，你得想方设法让别人破不了这局，当时，你应该会想：‘横竖我的声音也要毁了，只要用自己的声音，日后便不可能有他人来破’。”

唐乾回避他的视线，身体微微战栗着，说：“我记不得了。”

“是的，谜底的一半，就是你的声音。”乐黄泉回到桌边，双手按在桌上，低头审视般注视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唐乾”。

“但另一半是什么，会是你的口头禅吗？”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了几次声调，很快从记忆中找到了十年前那个唐门姑娘沉稳中带点稚嫩的音色，“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何不一战解忧？”

等了片刻，毫无反应。

“不对吗……”乐黄泉摸摸下巴，又试着用唐乾了声音说了句，“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依然没有反应。

也是，这孩子的口头禅，用作心局解语，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但还能是什么呢……

乐黄泉一脸苦大仇深，复又陷入了沉思。

解星图拍拍赵晗的肩膀，示意他把秋桃的身体放在地上。

赵晗愣愣地被他拉了一把，站起身来。

“小公子，速速离去吧。”解星图指了指秘境来路，“生死树已出，锦焰交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你得赶在秘境坍塌之前赶快离开。”

赵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秋桃，说：“不行，我还答应了要送她回绝情谷，我的任务没有完成。”

解星图笑道：“这你不必担心，现在秘境里时光停滞，秋桃姑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那她要怎么出去呢？而且，她的内伤又要怎么医治？”赵晗问。

解星图说：“等另外几处棋眼捣毁，九天兵鉴又会合而为一，到那时，自会有人带她出去。”

赵晗默然不语。

解星图也不催促，两人静默对立片刻后，赵晗忽然道：“我知道，她的伤好不了了。”

解星图道：“怎会。”

赵晗：“我虽生来驽钝，又痴病多年，但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了。北辰……哥，你对我说实话，我能受得住。”

解星图：“贫道没有骗你，你的确已经做完了你该做的一切，秋桃命中有此一劫，这命数旁人干涉不了的。”

“但你……可以，是不是？”赵晗说。

解星图提着那盏灯后退了半步，一时没有接话。

赵晗道：“你和焰哥哥既是生死之交，便也相当于小蒙的大哥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能坐视不理。秋桃是我带进来的，无论生死，也要由我带出去。”

莹润的灯光打在解星图脸上，却如暮色熹微，晦暗不明。

他在那明暗相交处看着赵晗，半晌，轻声道：“小公子，秋桃这一劫，就算怪我，怪太素，怎么算也算不到你头上啊。你这样，锦焰会怨我的。”

赵晗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金瓯剑，收回腰间，淡淡道：“我行事莽撞，后果自己承担，与焰哥哥无关。”

叶锦焰收拢鬼眼，在空中连续翻身，准确地踩中了一个小鬼的后背，又借力跳回地上。

游照野神志不清的这一推也没使出多大力气，不过把他推出了几尺距离。

这几步范围内，火光倒把四下照得通明，叶锦焰一个纵跃便跳了回去，拽住了刚翻身起来的游照野，大声喊道：“游照野！你在伏牛山上发过誓不会离开我，怎么，做鬼了立誓就都可以不算？你今天休想跑出我的手掌心！”

游照野猛地扭头，似乎瞧不见他的人，只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龇牙咧嘴，凶猛异常地吼了一声，还真像是个野兽要从人的身体里破皮而出。

尖牙利齿在那漫天火光中显出冰冷的骨色，周围群鬼又是一阵骇然，你推我搡地伏得更低，几乎紧贴着地面。

只有叶锦焰全然没被吓到，反而抓得更紧了：“你必须跟我走，否则我不介意堕入这无边苦海里与你继续纠缠，听懂了吗？”

游照野压根没听，只百般不愿地要挣脱，一边扯他的衣袖，一边凶神恶煞地嘶吼着，仿佛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吓退抓着自己的人。

拉扯间，叶锦焰几乎站立不住，他额头冒着冷汗，心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断龙骨彻底失控连带着这鬼也失了神智，任我如何花言巧语，不能沟通也无济于事。

只能——

他觑了个机会，忽然撒开手，游照野感觉束缚骤然松开，愣了一瞬间，转身就跑。

叶锦焰逮住了那一瞬间的机会，咬破手指，猱身跃起，在虚空中飞快地写了个符咒，推将出去。

这张轻飘飘的符咒长了眼睛似的正落在游照野前进的路上，他猛地撞上去，金光四射，如同撞了铁壁铜墙一般，被巨大的冲力往后推了几米远。

叶锦焰厉声道：“玄冥不录忘川水，清风拦路送我回，破！”

符咒在空中破碎，淅淅沥沥的光点散落，结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障，自成一方天地，游照野任凭如何冲撞，也跨不过那界限。

叶锦焰提着的一口气这才缓缓松了，脚下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连忙以剖夜剑杵地支撑住了。

点鬼术本不涉及这一招，故而叶锦焰也只是粗疏知晓，从未有机会使用，因为这几乎是要与鬼魂正面开战时才会用到的招数，而人鬼本就各行其道，他用不着兵戈相见。

眼下游照野如困兽般在那屏障中四处撞击，断龙骨的火舌张狂，几乎要探出这牢笼之外。

这也只能算一时之策，他的内力维系不了太久的咒术。

举目四顾，在这幽冥深壑的荒野之中，叶锦焰竟找不到一丝克制断龙骨暴走的方法。

或许天地间，本来也没有这样一种方法。

他焦灼地仰头望去。

那山岩将要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