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岩剥落，一整座山谷，正在缓慢地与大地相接。
很快，那之间已经不剩多少空隙，叶锦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小狼抬起手来摸了摸叶锦焰额头上的伤口：“焰哥哥，你不该跟我走的，我总是让你受伤。”
叶锦焰握住他的手，沉默了片刻，忽道：“小狼，共享一份命魂，是什么意思？”
小狼茫然地看着他。
“共死不共生，又代表着什么？”叶锦焰似乎也不真的期待他的回答，很快继续说道，“倘若没有轮回珠，这命魂不会共享，故事会终结在伏牛山，但早在那时，你们便以两个独立的命魂出现了，我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飞速回忆着游照野之前言语中透露的一切信息，所有破碎的字句凝结成环，叶锦焰整理着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微微眯起眼睛。
轮回珠，不是第一次出现，而他所在的这一个轮回，也不是一切的开始。
天地万物倒转相连，山与海，亦可首尾相接……
“小狼，”叶锦焰握着他的手指一紧，“伏牛山的山火，你还记得吗？”
小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你说那火有没有可能在你体内？”
“啊？”
叶锦焰用余光扫了一眼远处山坳，游照野在无数鬼魂围攻中，身影微渺得难以看清，火光沿着地脉蔓延，将整个战局渲染得更为扭曲。
没关系，那火，他也打过很多次交道，应该熟悉了。
“记得我教你的定心诀吗？”叶锦焰按住小狼的肩膀。
小狼点头：“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我来助你运功。”叶锦焰单手扶上他的后背，调整内息，“用全部心神，回忆山火的力量，然后——”
须臾，叶锦焰感到手心灼热，周身腾然火起。
火焰犹如刚被擒获的猛兽，闪耀着纯然富有攻击性的黑色，站在火焰中心的小狼愕然抬眼：“焰哥哥，这是什么？”
看来他猜得没错。
叶锦焰勾唇一笑。
“小狼，让这火烧得再猛些，最好把这整片海，整座山，都烧光！”
小狼依言将火焰的力量推得更强，转瞬之间，那火已经烧到了战局边缘，不小心被卷入的鬼魂嚎叫着消失在黑色的烈焰中。
白发老者身形疾退，出现在火焰之外的高空，他转向叶锦焰，斥道：“小鬼，你疯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叶锦焰笑道，他撑着小狼的脊背，正要再运气，却被什么呛住了喉咙，咳嗽起来。
小狼慌忙转身去扶他，手伸过去，接了满手的血。
“焰哥哥！”
叶锦焰跪坐在地，捂住嘴，血水不断淅淅沥沥地向外流。
老者怒道：“生魂擅闯死地，还敢以身为渡引燃天火，真是活得不耐烦。”
小狼泪眼婆娑地抓住叶锦焰的手腕：“焰哥哥，你的身体撑不住了。”
“我……撑得住，我会把你们都带回去，小狼……抓住我，然后……”叶锦焰勉强压下了翻腾的内息，想起身，却被小狼按住了。
“焰哥哥，我知道你想救我。”小狼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但是，对我……对我们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低着头，仿佛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按住叶锦焰的双手。
风吹起了他额前过长的碎发，露出微红的眼眶。
“小狼？”
叶锦焰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吹来，猝不及防，他整个人被风裹挟着吹向了空中，惶然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匆忙间，却只抓住了小狼的衣角。
哧啦一声，衣袍断裂。
“小狼！——游照野！”
他仓促回头，飞沙走石，瞬间抹去了整个山谷的踪影。
那风不知持续了多久，周围落石渐渐稀疏，风声渐息，灼热的温度也退了，叶锦焰这才被轻缓放下，风沙散去，他立即起身四顾。
似乎是被吹到了头顶这座山绵延的尽头，那山岩远远地坠着，已不再有冷硬逼人的压迫感。
恰在此时，头顶破空声传来。
有人！
叶锦焰听到了衣料在空中翻卷的声音，神情一凛，脚下先走了个步法避让，正要反手去掏袖中的暗器，忽然眼前一黑，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几乎同时，一根不知是何质地的长绳兜头罩来，不客气地圈住了他的肩膀，那绳子柔软坚韧，瞬间将他两只手臂一起缚住。
叶锦焰正暗叫糟糕，试图盘算脱身之法，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锦焰？”
他猛然回头，用力眨了眨眼睛：“黄泉？”
嗖地一声，那长绳——准确地说，是根琴弦——被收了回去。
从天而降的乐黄泉冲势未缓，衣摆尚在空中慢慢飘落，他的表情倒是松了口气一般：“原来是你，方才山体崩塌，我被推了出来，还在想这是要落到什么鬼地方，不知要对上什么牛鬼蛇神，结果却看到你了。你，哎，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叶锦焰怔怔地看着他，反应慢了半拍：“我刚刚……小狼，小狼呢？！”
乐黄泉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小狼是谁？”
叶锦焰转身就要往来时的路走，被乐黄泉一把拉住：“你要去哪找啊，那个方向都被大火封死了。”
叶锦焰努力睁着眼睛看，来的路好像真的不见了，漫天的火焰，密不透风。
乐黄泉站在一旁看他的神色觉得奇怪，抬手去他眼前晃了晃，就见他眼神发直，毫无反应。
“坏了。”乐黄泉嘀咕，“别是傻了，这孩子……”
“不行，我要去救他！”叶锦焰忽然大喊一声，推了乐黄泉一把，这一推绵软无力，根本没推动别人，反倒自己直挺挺朝地上倒去。
乐黄泉茫然地就势把人接住了，愣了会，才伸手去摸叶锦焰的脉。
越摸，他脸上的神色越是凝重。
半晌，他收回手，抬头望了望天际的山脉，轻声道：“若是我能活着出去，就给你在唐家堡外的山上立个衣冠冢……听到了吗，这是大哥答应你的。”
说罢，他费力地调整姿势，把昏过去的叶锦焰背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形势，选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晗跑着跑着，发觉不对劲，原本郁郁葱葱的山谷变成了遮天蔽日的黄沙，视物越来越困难，他正犹豫着放慢脚步，便猛地撞上了一个巨大的坚固物体。
他条件反射地抽出金瓯剑格挡，旋即愣住了。
浮云散尽，尘埃落定。
眼前显出一只鸟的身影，这本没什么稀奇，奇的是，这鸟比天泽楼还要高。
正愣愣地看着，忽地，鸟背上跳下个人来，衣摆飞扬，从天而降。
赵晗傻眼，慢慢放下剑：“荀大哥。”
荀重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来时的方向，手里握着玄笔，一下下抛接着。
赵晗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身后黄沙漫漫，哪还有神农洇的影子。
“他人呢？”荀重忽然开口问。
“啊？”赵晗没听懂。
“解星图。”荀重说，“人呢？”
赵晗道：“他说破局之时便是生死倒转之时，要我赶快离开，我便……咦，你怎么会知道我碰到他了？”
荀重垂下眼，一手拈着笔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等了半天不见回答，赵晗又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道：“你受伤了。”
荀重的侧脸上横着几道细小伤口，看起来是被什么锐器刮蹭的。
被他这一叫，荀重才从漫长的思索中回神，下了决心：“你跟我走。”
“啊？哎哎哎等……”赵晗下一秒就被拎着衣领拽上了机甲鸟，振翅声起，扑面而来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紧紧抓着鸟背上一块小小的突起，鬼哭狼嚎，“啊啊啊，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叶锦焰费力地睁开眼，想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回去了。
气若游丝地说：“小蒙，别哭了。”
赵晗呜呜咽咽地：“焰哥哥，谁打你？我帮你打回去。”
“没人打我……”
“不可能，那你这一身的伤怎么来的？”
乐黄泉看不下去，劝道：“你让他安静一会吧？”
赵晗哭哭啼啼地应了，又在旁边小声抽噎，肩膀不住耸动，带着身后的金瓯剑一下下碰撞着机甲鸟宽阔的脊背，发出有规律的撞击声。
叶锦焰喘息了片刻，道：“我不能休息。我得回去。”
“去哪？”荀重冷冰冰地问。
叶锦焰半睁着眼，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叹息还轻：“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我得回去……他们算好了。算好了。”
“你在说什么啊焰哥哥？”赵晗边掉眼泪边伸手去摸叶锦焰的额头，一时分不清是冰凉还是滚烫。
“算好了，断龙骨一定会失控，他一定会跳下去，我一定会自顾不暇，他们知道我一定会救小狼，而他也一定会……算好了，他们算好了，要让他独自一人，永世不得……咳咳……”叶锦焰剧烈咳嗽，又呕出一口血来。
“焰哥哥！”
“叶锦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