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夜晚就这样过一夜夜的过去了，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成实才意识到时间正在像白驹一般的飞逝。于是，当他意识到时间这个问题之后，他和黄若愚的夜聊中便掺进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天，成实打断了黄若愚的话头，咄咄逼人的问道：“我们为什么总是不停的聊大理啊？你要是真想当主播的话在哪儿当不行？为什么不是三亚？不是杭州？又或者为什么不能是沈阳？‘躺平圣地’鹤岗不是更好吗？我们为什么不能打开一下思路？大理并不是唯一选择。”

“大理当然不是唯一的选择。”黄若愚不耐烦的掸掉落在贵妃榻上的烟灰，“但它是最合适的选择。三亚现在都是你们东北人，一股子大碴子味，我才不要去。杭州的生活成本有多高你晓得吗？比北京、上海还要高！呵！鹤岗，你是怎么想到鹤岗的？躺平圣地？那里可是被叫做鬼城的！去鹤岗还不如回你那个乡下老家呢，你也好跟你哥干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去！”

如果那一刻成实看向他家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的话，他会看到一个受伤了的男人——沈阳是乡下？虽然成实从小到大一心想要要逃离沈阳、逃离他的原生家庭，但他并不觉得那里是乡下。沈阳可是辽宁省的省会，如果沈阳是乡下，那辽宁的其他城市，比如大连，算什么？

不过黄若愚说到成果的生意是“见不得光”的，成实倒是不否认。那会儿成实还在上小学，一直找不着工作的成果便凭着身强力壮和那股浑不吝的劲头，干起了拆迁队的工作。那年代的沈阳从东拆到西，遍地是金矿，只要六亲不认都能挣到钱。虽然成新华和王秀花这一对夫妻并不认可他们大儿子的所作所为，甚至一度威胁成果要和他断绝关系，但是成实这个当弟弟的却得了成果的意，从此成为了学校里有钱的“小少爷”。可是凭着干拆迁挣到第一桶金以后，成果也并没有走什么正道，虽然之后他的“生意”涉足商贸、服装、餐饮、娱乐、房地产等行业，但他最来钱的“生意”还是游走于法律边缘的金融借贷。说到底，成实也觉得成果的钱挣得不干不净，也不明白为什么成果不去洗白，但是他还是很后悔当初给黄若愚灌输了他哥的钱不干净这个概念。

“哈。”于是成实冷笑了一声，从黄若愚身边走开。

“而且咱们以前去过大理，咱们知道大理是什么样的，也知道那边的人都怎么样，这些非常重要。你看，三亚咱们都不喜欢，去三亚还不如去泰国。杭州嘛我不喜欢，我们上海人都不喜欢杭州那种乡下地方。至于鹤岗咱们从来都没有去过，我想我不会喜欢那种地方。你说说还有哪里好去？难道真的要去沈阳当你的哥宝男？”

对于这些，成实无话可说，毕竟黄若愚说的基本上都是事实，而且像大理这种性价比这么高、又是他们都去过、也算喜欢的地方，确实选项不多。

“……等我们安顿下来以后就会好起来的，”黄若愚还在兀自说着话，“你觉得呢？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啊？你说什么？”成实又在茶几边上坐了下来，努力在脸上挂起坦诚的笑容，他只希望黄若愚不要再生气，“我不是不听你说话，我只是在想之后都会挺难的——咱们就这样带着孩子们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之后会碰到许多现在根本无法预料的麻烦。”

“嗯，我们当然会遇到麻烦，”黄若愚说，“而且一切都不会那么容易。但你能想起有什么事体是值得咱们去做，而且又是很容易的吗？”

“你说的对，当然没有。我今天觉得有点儿累了，你还要不要再喝点儿什么东西了？”

“不要了。”

成实走进DK给自己开了一听啤酒，这让他又乐观了起来。于是这个晚上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然后是下个晚上、下下个晚上……直到有一个周五的晚上，黄若愚告诉他，她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着实让成实觉得不可思议。

成实以为白天的时候黄若愚会跟自己一样，心不在焉而且很懒散。他猜想她送孩子们上学以后回到家，便会久久的泡在浴缸里，然后在衣帽间的镜子前耗费掉很长的时间，他想她会试穿不同的衣服、尝试不同的妆容。或者她会流连于各大直播间，不停的下单、下单、下单。接着，赶在他下班回家之前，她会匆忙的去接孩子放学、收拾房间、打扫卫生，然后准备晚饭。

让成实没想到的是，这一天送孩子上学之后黄若愚竟然独自开车进了城，在她那个开MCN公司的同学那里进行了一场颇为正常的“试镜会”。此后，她又去了一家旅行社的门店，找来了三份大理旅游宣传单和几家航空公司的宣传报价单。她还去了趟国贸商城，买了两个新的24寸行李箱、一本云南自由行指南。然后她及时赶到学校和幼儿园接两个孩子放学，最后还做了一顿丰盛的本帮菜。

“你不觉得累吗？”

“不累啊，做这些事体让我觉得精力充沛。你知道上一次我进城待了一整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吗？我真的好想念城里。吃午饭的时候我本来打算溜到你们公司楼下给你个惊喜的，但实在是来不及了，我试完镜已经快要1点了，所以就和我同学一起吃了个简餐。石头哥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不对劲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想不通，你一天之内竟然能干这么多事儿，真了不起！”

“你生气了？”黄若愚问道，“你觉得我什么都要插一脚，把一切事体都揽在自己身上，对吧？不过我不怪你我的石头哥哥。”

成实沮丧的发现，黄若愚摆出的这副面孔跟无脑电视剧里那种假装善解人意却一总是挂着一脸姨母笑的“贤妻良母”，如出一辙。

“我没生气，”成实辩解到，“别逗了，你愿意干就干呗，这有什么关系？我还乐得清闲呢。”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入侵了你的领地，就像那天我在院子里搭篮球架一样，那天你也是这样，你们男人都这样，领地意识强的哩。我知道该让你来处理行程、机票之类的事体，不过我当时试完镜出来正好看见一楼就有一家旅行社，所以就进去随便问了问，然后顺手拿了点资料。对不起啦石头哥哥。”

“都说没关系了。姑奶奶，您别再说了，如果您再说下去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那好吧。”

“这本书没什么用啊，”成实随手翻着那本《云南深度游》，“这些信息都是网上扒下来的，手机上的攻略都比这强。”

“哦是吧，我也觉得这就是那种东拼西凑的小册子，不过我匆匆忙忙的也没多想就买了。其实做攻略也是应该留给你做的事，你处理这些比我擅长多了。”

成实不再吭声，只是心不在焉的翻着那本书，可接下来，黄若愚却带着自责的神情对成实说，还有些坏消息要告诉他。

“其实也没那么坏，只不过……有点儿烦人罢了。谢总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邀请咱们明天晚上去她们家吃晚饭。不过你不用烦，我已经回绝她了，理由是孩子们太闹。结果她听我这么说，赶快说有小孩子才热闹，她和她老公就喜欢小孩子，我再想找借口回绝她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们也许应该和她碰个面，谈谈什么时候把房子挂出去卖更合适。所以我请他们明天过来吃晚饭。”

“Gosh！”

“不不，你先别着急，他们不会来的。你知道她是那种假日本人，不停地说不能给咱们添麻烦。你不知道她有多烦，唠唠叨叨的，我们这样磨了得有半个小时。后来我一直坚持说咱们有正事要和她谈，她才终于答应明天晚上一个人来咱们家，而且是在晚饭之后，只谈正事。我希望咱们能在把房子卖掉之后再见她一面拿咱们的钱，然后就永远不要再见到她了。”

“行吧。”

“嗯……但是问题来了，我彻底忘了咱们明天本来是要去老孙家的，所以我给娜娜子打了个电话，我没跟她说谢总要来，只说家里有点事，所以明天不能去她们家了。不过我觉得她好像蛮失望的。你知道她，有的时候她跟个孩子似的，感情蛮外露的。所以我只好跟她说，我们今天晚上9点等孩子们睡了之后就去他们家打掼蛋。石头哥哥，对不起……”

“算了，没事儿。这就是你说的坏消息吗？”

“这还不算坏消息？你一点儿都不介意？”

成实确实一点儿都不介意。当他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去大理计划告诉老孙两口子了——这种事儿只有在告诉别人之后才会变得真实。

“不过小鱼儿，”当成实换好T恤的时候，他对黄若愚说道，“咱们把卖房子这事儿告诉谢总之后，没必要跟她说咱们之后的打算。我在她那种人眼中已经够不可理喻、够像个怪胎的了，我不想给她留那么多话柄。”

“当然不会跟她说的，”黄若愚很惊讶成实为什么会这么嘱咐她，“关伊啥事体啊，而且我们也没必要告诉老孙两口子。”

“不不不，”成实连忙说，“咱们应该告诉老孙和娜娜子。我觉得吧，让他们知道也无妨。”

成实险些脱口而出“我们是朋友嘛”，不过还好及时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