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哼了一声,狠狠扭头,看他一眼算看得起他!
江祈安却在千禧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扬起嘴角,会心一笑,她连生气都是有劲的,眸子里的绵绵难绝的情愫,在一瞬之后又被掩藏。
之后的集议,反反复复就一个妇人生产究竟要花多少钱,讨论得万分激烈。
江祈安不停在压着价格,压到无法再压时,他问张贤春,“安胎药的药材具体有哪些?都是什么地方产的?有没有试过不同的炮制手法,加工成药丸储存?”
问题太多,张贤春一个一个地答,江祈安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又问其中几位农人,“张大夫说的这些药材可以种吗?”
农人面露难色,“还不知呢……说不准。”
“那好,今日先如此,十日后再议,张大夫将常用药材罗列一份,刘老板你追根溯源去查查这些药材的来源,罗老板后日我去找你谈谈共济金如何返利,还请诸位在十日里仔细考虑。”
底下一片哗然,“十日?十日会不会太紧了?”
“不紧。”
江祈安简简单单两个字,谁都没法反驳,个个愁眉苦脸的,最终散去。
千禧没明白,喊她来干啥,全程就争执了两句大白菜和鸡蛋几文钱一斤,以她的资历她都插不上话。
人走完了,她人还傻愣愣坐在那儿,不知所措。
江祈安这时的目光扫来,稍微凝滞片刻后,他朝千禧勾勾手指。
千禧心里那个喜啊,她就知道,江祈安莫不是拉不下脸,所以才找个机会见她。
她脸不屑地走到江祈安面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什么事儿?”
江祈安垂眸看着她,他在斟酌语气,又是因她的靠近而生出了渴望,一时没说出话来。
千禧没等到下文,有些着急,她抬头看他,视线相对的一瞬,心里立马涌上酸楚,如果他道歉了,哄一哄她,她当然不会追究的。
她设想了很多,江祈安本就是个小心眼要人哄的,又是受多了委屈,她不介意先哄他两句,她小声地嘟囔,“那天……我也有错,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双眼微微红了,是很认真地在跟他道歉。
江祈安忽的气血上涌,总被她无比澄澈的话语压制得节节败退,他觉得自己错得彻底,却是冷了脸,压抑着声音,“今儿找你来的确有事,要你帮个忙。”
千禧高高吊起的心骤然跌落谷底,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跟她和好的事!那她的伤心算什么呢?
她越发不明白他到底是别扭,还是真没了心思。
千禧不甘地低下了头,死死咬着牙,忍着不让自己情绪过于激动,轻嗤一声,“什么事儿啊!”
江祈安将她逮到了偏屋,边走边解释,“要你帮忙劝说张大夫。”
“张大夫怎么了?”千禧不耐地问。
“看了你就明白。”
说话间,已经到了张贤春歇息的屋里,张贤春见到千禧挺开心,与她寒暄几句,江祈安又是生硬地切断了话题,“张大夫,此前与你商量的事,考虑得如何?”
千禧暗骂他不近人情,臭脸一张。
张贤春闻言,骤然慌乱起来,“不行啊,县令大人,你说的事儿我真胜任不了。这义诊堂许许多多的事太复杂了,我怎么能做这个掌事呢?”
怪不得说看了就明白……
所以江祈安找她真有事,一点都没有解释道歉的想法,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江祈安为不可见叹了一口气,“张大夫,春杏医馆的胡大夫调来给你做副手,你不必面面俱到。”
张贤春连连拒绝,“县令大人你瞧瞧我这,字也写不好,嘴皮又不会说,更是管不了人,那让胡大夫做掌事可行?我做副手。”
千禧听得直皱眉,张大夫实在有些小心谨慎,过于胆怯了,哪怕她有医术傍身,也有对妇人的细致体察,总归还是习惯了躲在人背后,不敢做那个担责任的人,更不敢去争些荣耀。
她从旁稍稍劝一句,“张大夫啊,我们这是妇人义诊堂,为妇人谋,掌事是个男的,他都不了解妇人,如何为妇人谋断呢?”
张贤春面露难色,“不是我推拒,千姑娘啊,你要我给人看病还行,给人提提意见也行,但我真不懂如何做一个管事,要管人工钱,要调度药材,还要广收门徒,我从没做过,我真不行。”
千禧轻笑,“张大夫,要做些什么事你不是很清楚么,底下的事儿交给能干的人去干呀,你只要掌着舵就行了。”
张贤春依旧犹疑,“我做不好的,恐怕要闹笑话。”
“张大夫放宽心,哪有人什么都会的,还不都是慢慢摸索才能学会些事情,你瞧咱县令大人,他也不懂水利,但他知道他要挖一条渠,就请来了厉害的水工,还不就把这渠挖出来了,您说是不?”
“那是县令大人书读的多,脑子聪明。”
千禧:“……”
她有些无奈地望向江祈安,江祈安眉头紧皱,她完全读懂了他的表情,估计他也没想到,还能在这个地方出岔子。
嗯,气死他最好!
想是这么想,千禧该劝还得劝,“张大夫,你以前一个字不识,现在不都做成最厉害的大夫了么,我们边做边学嘛,你要是不懂,就来问问县令大人,问问我们媒氏,问问懂的人……”
无论千禧怎么劝,张贤春始终无比笃信自己不行,让人头大。
江祈安还有事得忙,不得不打断二人的对话,“张大夫,这事情你回去考虑清楚,三日后给我答复。”
张贤春开始抓心挠肺,她是想回岚县做个好大夫,要做妇人义诊堂她也觉得很好,可要她坐上这个位置,她真觉自己无法胜任,一张脸就没舒展过,甚至没有应江祈安的话。
江祈安头疼,又交代道,“编纂医书的事,张大夫总不会推脱了吧?”
千禧不明就里,“什么医书?”
江祈安解释道,“我请张大夫编纂一本妇人医经,得把她有关火果子的方子全写进去,这方子现在保密反倒让黎可乌那样的人捡便宜,不妨公诸于众,让张大夫率先署名,把火果子和张大夫的名字死死绑在一起,我们才能将义诊堂办起来。”
“火果子是很好种植的矮木,遍山都是,没道理让黎可乌一个人闷声发大财。”
千禧恍然大悟,“哦!对!本就是咱张大夫试出来的方子,凭什么让黎可乌拿着去赚钱,干脆公开!”
江祈安怕她推拒,耐着性子道,“初版不必太过完善,有这个东西就行,我会找人帮你完善。”
张贤春讪讪道,“嗯……行嘛……这事儿我勉强能做。”
勉强……
她说得好勉强……
江祈安离开后,千禧又劝了好久,效果不大,张贤春摇摆不已。
千禧实在是有事要忙,怨怪江祈安给她强加这么大个事,只能先告辞,约好改日来劝。
翌日,张贤春想着江祈安交代的事,辗转难眠,主动去莲花村找到千禧。
千禧在乡舍门前与她闲聊,聊顾虑,聊担忧,不停的鼓励,却只能得到一个犹豫不决的回答。
劝得她有些无力,若不是当下只有她一人能坐,这位置可能真给了别人。
她换个方向劝,“那个胡大夫也是春杏医馆的大夫,你识的他吗?”
“识得,以前就跟他不对付,他嫌我笨手笨脚,反应又慢。”张贤春摆了个嫌恶的表情。
千禧似是找到了突破口,一拍大腿,“那不就得了,现在你做这个掌事,骑在他头上,出一口恶气!”
张贤春直摆手,“我不行!我不行!他那人最是麻烦,一件事反反复复说无数遍,哪里不合他的意,他就急赤白脸教训人,你说我哪儿指使得动他呀!”
“所以你是怕他?”
张贤春摇头,“但他人也细致,医馆的陈设,药材的支使,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我比不上他!”
“这么好用的人,做副手最合适不过了。”
“我不行我不行!”
“他管鸡毛蒜皮,你统筹目标?”
“我不行我不行!”
“你慢慢学着?”
“我不行我不行!”
千禧要吐血了……
无论她说什么,张贤春就这六个字,折合一下只有三个字。
我不行!
千禧竟无话可说,坐在田坎上,两个人,望着天,一声接一声的叹气,什么都不说,她好似还是能听见“我不行我不行!”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大路上出现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走近一些,瞧得出是个妇人,好像还大着肚子。
千禧挡了太阳光望去,“她走路的样子好奇怪,正常孕妇也不这么走……”
张贤春立马站起身来,神色焦急,“怕是痛的!”
两人立马朝那孕妇奔过去,扶着人时,才发现她下身哗啦啦淌水,张贤春惊呼,“羊水破了,要生了!”
吓得千禧立马招呼人将这妇人背进了乡舍,她一边跟着跑,一遍问张贤春,“要不要喊稳婆?”
“来不及!我可以!”张贤春说得无比笃定。
千禧微微讶异,张贤春向来唯唯诺诺的模样在此刻竟不见一点影儿,面容冷静且坚定。
想她第一次见张贤春时,她给自己把脉,也是说得头头是道,她只是对未曾接触过的事情感到恐惧,也不吝啬去做,只是要等尽善尽美后,才敢对外张扬,稳妥性子。
现下来不及劝她,只听张贤春吩咐准备,乡舍里能帮忙的都忙碌起来,拉了个帘子,张贤春开始准备给妇人接生。
却是见那妇人面色惨白,凌乱的发丝儿全湿透了,嘴里嗷嗷哭嚎着,“作孽啊!作孽啊……”
“谁能摊上这么一个婆母……不如死了算了!”
“我生的可是她周家的孙子啊……”
“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千禧识得她,她那周家男人和婆母,包括她那亲儿子,都是很差劲的人,大着肚子还让她干活,一家人拿她当畜生一样使唤。
十分险恶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