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乘风也顾不得那些虚礼,连忙伸手抱住了薛仪摇摇欲坠的身体。
区长老携剑赶至,见到老祖真人此番凄惨形容,急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许是内伤发作了!”邵乘风也正惊疑不定,抬眼见那几个修士都被薛仪的寒气桎梏,一时无法动弹,料想不是他们能为。
“去火凤境,尽快替老真人疗伤要紧!”他想起老祖毁了筋脉,根本无法自主调息,当机立断,即刻撇下这处混战,催动法器,将老真人先扶上小舟,带离此地。
此时边关上空,便是一道急速掠过的灵力轨迹,区长老念动咒术,也不管是否暴露身法,急匆匆便往灵力充足的地方奔赴过去。
不曾想薛仪这一身魔家咒术,最忌讳灵力相冲,区长老越是往那灵元葱郁处赶,薛仪便越是疼得厉害。还是大徒弟最先发现了异样,忙道,“师尊,前辈好像越发严重了!”
薛仪此时侧躺于舟中,和着血的手紧攥木沿,眉头紧皱,鬓发散乱着让人看不清他脸色,只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喘息声,衣襟淌满了新鲜的血迹。
区长白连忙拾起薛仪的手腕,打算替他引气把脉,不料却被里头一股魔气逼将出来,一时大惊失色,道:“老真人,您身上魔气翻涌,竟似中了他魔家的咒术之象!”
薛仪先些时候去了魔域一趟,道是身染邪淬,几经波折,不过寥寥几句轻描淡写,如今想来,也不知是经历了何等的凶险诡谲。
“眼睛……好疼……我看不见···”薛仪只断断续续说着,那只空着的手再次死死捂住染血的双眼。他尝试睁开,却只看到眼前空洞的带着一丝红光,紧接着密密麻麻又是针扎一般的刺痛。
区长白两师徒看这状况,心中自然万分焦急,在进入灵山深处时,那魔气便越发肆虐如狂,就是薛仪这等冷静自持之人,竟禁不住蜷缩颤抖起来,痛得呻吟出声。
“前辈,前辈冷静!”邵乘风见他疼得拿指甲划破眼周的皮肤,连忙上前使力摁住他的双手,防止他继续自残。
“这是……去往何处?”薛仪疼得神志不清,胡乱说道,“……去……出去!”
极端的疼痛诱使他产生了可怕的幻觉,在他前方生出一头凶狠的巨兽,正在张开血盘大口,要将他们吸取其中,只感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那怪物的吸食之下一点点的剥离,旋拧,撕裂,直到薛仪对灵元生出了一丝回避的情绪,张开口吸了一口冷气,反手抓住区长老的手。
回避疼痛是人的本能反应。
见薛仪的反应,区长老才猛然醒觉,想到老真人这身上中的咒术恐怕极不简单,竟能直接排斥灵元的接近!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这咒术,也便几乎无法可解了!
这魔气在这道体仙身里头横冲直撞,盘踞筋脉,不得而出,若是寻常肉身,只怕早就爆体而亡,血溅当场了!
区长老连忙道:“老真人千万忍耐,我们这就离开!”
他心中忧思深重,眼下也只得压下不提,连忙调转舟头,径直南下,去往灵元稀薄的镰州一带。
经过半日的舟车劳顿,几人总算离了火凤境,来到了商贸繁华的一处小镇之中。
自从离开灵域的范围,薛仪的情况终于平稳下来,此时的意识已经清明不少。
两师徒替他擦拭了血迹,整理仪容,换下了一身的血衣,入了旅店客房,便由乘风宿内照顾。
薛仪只感到眼前有一种抹不开的黑。那种黑,延伸到无尽处,是触摸不及的空洞。
“···还是看不见吗?”邵乘风神色严峻,低声问道。
薛仪扶了扶额头,摇摇头,那双冷淡如雪的双眼,此时竟是无法聚焦在人身上,空洞地微垂着,好似蒙上了一层纱,暗淡的犹如坠落的星。
邵乘风便起身去唤了师尊前来。
区长白得知情况,便告一声得罪,抬手检查了他的眼睛,并无外物损伤的痕迹,可惜现下又无法驱动灵力探查他的经络问题,只得皱着眉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邵乘风便扶了薛仪起身,端来一杯茶,递过去的时候,还如同往常一样先松开了手,薛仪望着漆黑的一片混沌,却没接住,不慎打翻在地上。
邵乘风脸色一变,连忙告罪道:“对不起,是我没端稳!”
薛仪微微呆住,随即宽慰道:“我没事。”
区长老皱眉沉思一番,问道:“前辈在魔域时,除了接触过噬灵酒外,还遭遇了何事?”
薛仪摇摇头,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魂灯殿中了魔族的上古咒术。只知道那魔君驭舒月以十日约定,逼迫他喝下某种药物,自那之后,他便觉得身上疼痛非常。
想到此处,他手指收紧,心中自然升起一股愤怒。
是了,定是那魔君的汤药起了作用,这就是他的目的?他驭舒月想让他五感尽失,彻底沦为一副行尸走肉,只是苟且活着,便不愧对原身这个名义上的“旧友”了,便···不能碍着他魔君彻底屠戮仙门的大计了?
就是这般算计,以为他会轻易屈服?
可惜他错了,他还有什么手段,可以尽管使出,大不了便豁出性命,试一试那共生蛊的反噬能力罢了。
“你们二人不必在此蹉跎时间,立刻便去闭关修炼,若是不成,恐怕仙脉休矣。”
薛仪这是认真下了命令。
他此时容色端严,眉目不显悲喜,心中光顾着思索魔君接下来该有的动作,根本来不及悲伤自己如今的现状。
区长老听罢,不觉愣神。
曾几何时,这位门派德高望重的千年老祖死而复生,自冰棺而出,在当时看来或许还是谜团重重,连自己都未曾报以完全的信任。然而直至此时,区长白看着这位受到本门历代歌颂的先辈大能,已经褪去了身居高位的光环,此时正以如此残缺之身独自面对着命运的安排,却仍然以肩负天下安危为己任,对后辈谆谆教导,委以重任。
他方才感受到他靖华真君的再临人世,涉足众生,是全然不含一点私欲和恶念的赤子之心!
思及此处,不禁心中大恸,再出声时,已经带着些哽咽的沙哑:“老真人大义,晚辈自愧不如!然而您如今双目失明,病因未知,叫我等如何去得安心?”
“不需顾念我,快去!”薛仪听见自己成了个累赘,心情沉重,面上更是冷硬了几分,语气都带了决然之意。
区长老那曾听过他这般语气强硬,当下也不敢强辩,只是道:“若果真要去,请允晚辈为您打点妥当,随后再走不迟。”
薛仪听见对方到底答应着,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凭他安排。
最后邵乘风便在店家那处交付了一年的租金,买断了二楼所有厢房,希望不会有闲杂人等前去打扰薛仪,再给出一块自己的弟子令牌作为抵押,等他通知了派内弟子前往接应薛仪,这令牌便可交还。
这普天之下,哪个不认得他们乙云大派的威名,店家见了那令牌的样式,自然毕恭毕敬的满口答应,不敢稍有违逆。
做完这些,他便回到客房,报备道:“前辈,我们已经放出灵鸟联系门内,马上就会有弟子前来这处接应,还请前辈安心在此处静养,待派内丹修峰的柳师叔接到消息,也会赶往此处,为前辈寻找医治之法。”
“请老祖保重,我们师徒二人定当不负重托,潜心参悟,不敢丝毫怠慢。”区长老把额头贴在地上,又行了一个恭敬的晚辈礼。
邵乘风同跪于地上,恭敬地行了礼节。
至此,两师徒便正式与薛仪道别,赶往麒麟境的灵山深处,秘练功法去了。
薛仪尚觉身上疲惫乏力,便连床也没有下,倚靠在床沿边,偶尔旁听着楼下喝酒谈笑之声,渐渐的冷冷清清,知是入夜时分了。
他此时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思索着是否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却忽而感觉窗叶砰砰响动,凉风入室。
薛仪单手撑着床沿,坐直了身,看向风口处道:“区长老,你们如何去而复返?”
无人回答,似乎那道气息只是他的错觉。
冷不防一道阴影投在身前,紧接着一股无端的寒气拂在身侧,他立刻警惕起来。
单手往剑柄处摸去,瞬间利刃出鞘,刺向来者,不成想力道被凭空一泄,打在半道上,他立刻回剑侧击,那道黑影却犹如鬼魅一般,再次轻易地避了开去。
奇怪的是,晓是他这等渡劫期的身体觉知力,也感觉不到对方身上任何或仙或魔的气息,大概是刻意隐藏起来了,那身法更是诡秘异常,毫无破绽。
还没等他判断出那黑影所在,握着剑柄的手陡然被对方扼住,掐中穴位,长剑砰!一声落在地上。
薛仪大惊失色,登时感到右手酥麻,一时使不上力气,左手俨然被黑影掐得严实,刚一抬头,那黑影却将他压在身下,紧紧制住他的动作。衣衫摩擦间,透出些许带有热度的体温,让薛仪感到对方委实不是一道飘忽的鬼魂。
薛仪失去焦距地望着眼前一片混沌,禁不住沉声问道:“你是谁?”
久久不见回答,对方却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抚上薛仪的眼睛处,轻微的带着一丝颤抖。
薛仪微微一愣,看着眼前的虚无处:“你做甚···”还未说完,双手便被一道冰凉的锁链缠缚起来,嘴里猛然灌入一股荤腥的液体。
他奋力挣扎,那黑影却不依不挠,单手甚至掐住他的下颚,逼迫他张嘴。
薛仪哪里肯依,双手将要挣脱对方的禁锢之时,竟被对方直接被掐住了穴道,无法动弹,待那温热的液体进入喉中,某个东西轻轻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薛仪便顺着张嘴一咬,不曾想,竟是咬住了上方一只滴血的手腕!
那人似乎吃痛,轻轻吸了一口气,却没有阻止他。而薛仪意识到真实状况后,脑子轰!的一声。
他竟是在···割脉···喂他喝血!
薛仪从未遇到这等离奇之事,呆愣地松开了牙关,而就在这时,那人影也松开了原本掐住他穴道的那只手,移动数寸,直接伸到他的后脖子上。
还未等薛仪反应过来,已经感到意识一断,竟是被人直接掐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