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商瑶青悠悠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不仅如此,她伸手一摸,被窝都是冷的。
杨善玄已经走了,估计是很早就走了。
照例是小湘过来伺候她洗漱,好声道:“良娣,您今天还要出去吗?”
商瑶青突然被问住了,脑子转了下,回道:“出去,让厨房帮我做两样点心带着,再套一个马车。”
闻言,小湘也开心了,既然要做这么多准备工作,那必然是要带上她。
确实如小湘所想,商瑶青正要出门时,转过身来对着小湘说:“若是你今日无事,可否陪我出趟门?”
商瑶青的面容很静,眼眸却像一池偶有跃动的水,沉静的同时又不失活泼。
她近几日都算不上开心,她已经习惯了东宫的生活,习惯了饭菜有人端上来,她也不需要说谢谢。甚至有一次,一个下人没有及时认出来她自然也就没有向她行礼,从心中出现一刻微妙的不满的时候,商瑶青就知道她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这个地方正在慢慢将她杀死。
离开,似乎刻不容缓。
一丝微风拂开她脸侧的秀发,商瑶青秀丽清雅的面容上出现了一股浓重的忧郁。
小湘一时有些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忧心忡忡的商瑶青,连被皇后召见的那日也没有。
连生死尚且不足以成为忧虑,那还有什么是值得思考?
她想不到。
“小湘。”商瑶青出声唤醒走神的小湘。
小湘回过神来,立马露出甜甜的一个笑,言语上却矜持很多:“能陪良娣,是小湘的荣幸。”
商瑶青被她逗笑,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亲密地道:“你是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商瑶青与顾述一直在联系,顾述暂居在静安庙,偶尔帮忙做一些活。不得不说,商瑶青相信了他的说辞,只是两人暂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而杨善玄也如同他说的那样早不见人晚不见人,两人这么久了竟然一次照面都没有打过。
池塘里有颜色漂亮的锦鲤游来游去,商瑶青半趴在边缘的石栏上,正往里面撒着鱼饲料。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她问。
顾述没有停下扫地的动作,心平气和道:“在我遇到你之前,我想的是过这个年之前就离开京城,然后不再回来。”
他不敢确定以前的行为有没有暴露,也不想贸然有任何动作,但只要是顺着年前的大部队走,人多,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商瑶青点点头,内心忧思很重。
看最近东宫的情况,包括原来杨善玄和她说的话,大概这个年过去,他就要当上皇帝了。
她丝毫不怀疑杨善玄会想和她结婚,成为夫妻,但是,她不觉得他们能走到那个地步。
“现在呢?”她有些萎靡地低下头,好不容易交到这么一个好朋友,即将分别的不舍是非常浓郁的。
“我想和你一起走。”青年的语气很坚定。
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商瑶青很是惊愕地回头看。
对上她的眼神,顾述有点儿慌乱,连忙摆手,扫把也因此掉在了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不是那个意思,好朋友的一起走。”
手忙脚乱地解释完,他说起原因:“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好朋友,如果再让我一个人的话,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但我——”商瑶青踟蹰地开口。
顾述正视她的眼睛,风雪将二人的身影衬得有种难言的冷漠,他的声音却很温柔:“你比我更了解你自己,想不想离开,你是清楚的。如果在京城,我们一直都会有隐患,刀尖悬在脖子上的感受真的非常不好受。”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之后给我答案。”
“不用,”商瑶青很直接地回视他,“我很开心能有你这个朋友,但是我有牵挂,杨善玄就是我的牵挂,至少在现在,我不能放弃他。没了我,他可能会活不下去。”
因为爱,才会软弱。
因为善良,才会怯懦。
一个人会背弃另一个人,但爱不会。
提到杨善玄,顾述的态度几乎是急切,他忍不住上前了两步:“他不是一个好人,最近又莫名其妙消失了几个人,那些事情和他不会没有关系,他却半点相关的东西都不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那些消失的人中的一个。”
商瑶青抿着唇,脸色却很严峻,她像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好半晌,她才下定决心道:“我和他朝夕相处,他也是穿越的,不会丧心病狂到杀害同胞的地步。你尽量在这几天就准备好离开吧,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好好问问他。”
“你还要去问他?”顾述简直要发疯了。
“他不会拿我怎么样,况且,谁主张谁举证,没有证据之前,以我和他的关系,我相信他是无辜的。”商瑶青在这个时候倔的像一头驴。
顾述现在真的要气得口不择言了,所以他强忍着不说话。
商瑶青见他脸都憋得通红,在漫天的白中还显示出几分紫色,她嘴角抽动了两下,有些不安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怕有人能憋话把自己憋出事。
顾述性格不错,平时爱笑也爱说话,但不喜发生争执,能躲能避完全不愿意跟人有冲突。故而,他和商瑶青认识这么久,愣是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像是大学宿舍里舍友要抽烟A钱的人。
想到这个死亡笑话,商瑶青不道德地笑了。为防止被顾述看见而谴责,她又马上咳嗽了几声掩饰心虚。
“先不说你和讲开他能不能告诉你实话,那他要当皇帝,你还真要老死在皇宫,到时候你和外面的世界、和我跟阴阳两隔有什么区别?”
这话果然戳中了商瑶青的心肺管子,相比于顾述的情绪激动,她只是微微沉下了脸色,虽是认真听的样子,但好像并不太服气。
其实商瑶青并非不服气,旁观者清不错,来到这个世界,她甚至想经常去不同的地方好好看看,也算是不枉这趟用命运换来的旅行。
看她那个不成器的样子,顾述继续说:“再把话说得不好听一点,要是你们之中随便有一个人变心了怎么办,他的选择很广阔,但你却连后路都没有,你能确保有朝一日你想分手,你们能够好聚好散吗?”
看见商瑶青的表情松动,他就知道他说的东西对方肯定曾经想过,现在他只是添一把火而已:“不平等的爱情你也想要吗?商瑶青,继续和他在一起,你总有一天会违背你自己的。”
在这个世界看着自己的爱人、自己陷入泥沼,变得和周围的人一模一样,以前的自己死在无知无觉的富贵中,活过来的是一个有着同样面孔,灵魂却寡淡丑恶的人。
太恐怖了!
商瑶青一直非常抗拒想到这种画面,原因无他,她能确定,只要她们一直在一起,商瑶青无法确保她能够坚持本心。
“这个世界,”顾述用堪称悲凉的眼神看着她,他是做过斗争的人,“它会把你吃掉。”
把我们都吃掉。
-
回东宫的路上,商瑶青的状态还有些恍惚,以至于沿着熟悉的路,快要到东宫了她都没有发觉。
她还记得,在有一定自保和生存能力之后,她想过离开的。
离开的原因是什么呢?
到现在,答案好像要不够明确了。
而如今,不离开的原因是什么呢?
“瑶青。”
“啊?”
商瑶青无措地抬头,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淡漠的、从容的,都是他,都是杨善玄。
“瑶青,你在想什么?”因为看出来了,所以问。
杨善玄久违地站在大门边,似乎是专门等着商瑶青回来,看得出来他刚刚洗过澡,长长的头发有一半都拖在背后,脸颊有种水雾蒸腾过后的润泽,宽大的中衣外面套了一件带毛领的厚袍子。
他身形偏瘦,冷风将他的脸冻得一块儿红一块儿白,乌黑的头顶上沾染了几许掉落的白雪,只有轻微的一点点。
相比于商瑶青因为走了路而有一定的热意,杨善玄的身上很凉,冷风将他贯彻了个彻底。
见到的第一眼,在怜惜来之前商瑶青又止不住地心动了。
她快步上前去,搓热双手,贴在杨善玄快冻僵的脸上,语气焦急:“你怎么出来了,外面一直在吹冷风,里面也可以等,管家他们怎么都不劝住你,要是感冒了,还得受罪。”
“你一整天都在外面,瑶青,你心疼我。”
未竟之言——我会也心疼你。
并非是不好意思说,只是有一些话,往往点到即止最为美妙,也最有效力。
商瑶青抱住他,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下次会早一点回家。”
“不要离开我太久,我会害怕。”
世界上有太多事情在人与人相遇之时就注定了,爱情使人盲目,也使人背弃原则。
爱,是唯一一个不能够追逐的东西。
权势、利禄、功名,无一不会是人们努力的结果,而爱情,往往像随波逐流的小船,自然地相恋、自然地在一个时刻许下永不分离的承诺。
爱,从来就不自由。即便是最随性的男女,也会陷入爱的池沼,无法自拔。
爱具有无上的至高性。
没人能不在爱中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