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许珍意动作很小的推开房门，又很轻很轻的在卫生间洗漱，刷牙的时候身体后仰，侧头往客厅里看了眼。
晨光熹微，微弱的光线穿过不遮光的窗帘，半明半暗的屋内，许青时还在沙发里熟睡。
七点五十，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许珍意赶忙拿起来关掉闹铃，然后小心地看向沙发。
这沙发对她哥来说有些小，大长腿只能勉强搭着，似乎是畏光，他曲肘挡在眼睛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流畅的手臂线条，而那挡住的一张脸八成轻皱着眉，但好在这几声响铃没有把人吵醒。
再低头一看手里的手机，才发现从七点五十到八点半之间，隔十分钟就设了个闹铃，这得是起床多困难才要设那么多个闹铃，而且还是每日闹钟。
许珍意把今日份的闹钟全部关闭，手机放回原位后出了门。
她去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块很大的纸板，任何问题都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她站在走廊上一阵捣鼓，踩着椅子用纸板把窗户玻璃给挡上了。
这下，屋内就是全暗了。
没有闹铃的打扰，安静幽暗的睡眠环境，许青时这一觉直接睡到将近十一点才醒，还是被身下这张无法舒展四肢的沙发给弄醒的，翻身坐起来扭着发酸的脖颈，一看手机时间都惊讶了下。
这个点哪怕天阴屋里也不至于那么暗，往窗子那看去，才发现是什么东西挡住了玻璃。
“珍珠？”许青时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眼睛闭着缓神，下意识喊了声。
许珍意也有这习惯，在家里见不着许青时就会下意识喊人。
“在呢，”许珍意从房间里出来，先出去把纸板拿掉，这样白天客厅光线好就不用开灯，不会浪费电。
她再回到屋里时，许青时已经进卫生间洗漱，虽然他不在这住，但家里一直都有他的生活必需品，许珍意把沙发上的被子叠好，转身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竟然好多烟头，看数量得有大半包。
就这段时间许珍意观察，许青时烟瘾并不大，不太会出现一晚抽了大半包烟这种少见情况，他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哥你昨晚很晚才睡吗？”许珍意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问从卫生间出来的许青时。
许青时懒洋洋的，嗓音沉哑，“不记得了。”
茶几上放着她早上去买回来的早餐，许珍意摸了摸，“有些凉了。”
“没事。”许青时坐下来吃早餐。
许青时吃早餐的时候许珍意去把药拿出来，等着他吃完早餐擦药，许青时一边嚼着温凉的包子，一边看着许珍意提着袋子从房间走出来，那感觉就跟等着给他上刑似的。
许青时面无表情的看着，甚至有点麻木，但隐隐有几分烦躁——被管束着的烦躁。
“怎么了？”许珍意发现他的目光。
“没事。”许青时垂下眼，快速解决完早餐，自觉拎起袋子进卫生间，完成任务似的一通胡擦，再出来时脾气不太好的把袋子扔回茶几上，里面的喷雾跟玻璃茶几磕碰出很脆的一声响。
“你轻点。”许珍意对他的情绪毫无知觉，看也不看他一眼，但皱眉嗔他，嗔完还对他指使起来，“别放在这里，反正每天用，你拿去放在卫生间的柜子里。”
许青时站了几秒钟，一脸爱屌不屌的瞥了两眼袋子，然后耳聋了似的大剌剌仰趟进沙发里，翘着腿搭在茶几上，双手枕着后脑勺，一副玩世不恭的狗样子，拽出两个字，“不去。”
许珍意半点回应都没有，她现在有事没事就跑去那个淘宝驿站网购，网上的东西比实体店里便宜，她在网上买了垃圾袋，商家说有三百个，此刻正聚精会神蹲在茶几跟前数垃圾袋。
许青时无聊待了会儿，忽然说：“路垚准备离开章之出去闯闯。”
“哦。”
“你没什么想问的？”
“那他准备去哪？”
许青时说了个地方。
许珍意回应，“那边沿海地区是经济挺发达的。”
“他什么时候走？”许珍意又问。
“就这几天。”
“哥。”
“嗯？”
“你早上要是没胃口你就多睡会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吃早餐就行。”
这会儿许青时嘴里叼着支没点的烟，葛优躺得跟个大爷似的，懒懒瞥了眼沙发与茶几之间的许珍意，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头发长长了，前不久还是个可爱的波波头，现在半长柔顺的披在肩膀上，但这不是重点。
许青时拍她后脑勺：“说路垚呢你扯什么话题。”
“？”我这不是见你上了那么多个闹钟么…
许珍意回过头，两人一蹲一坐，一仰视一俯视，许珍意凑过去，下巴磕在许青时膝盖上笑嘻嘻地问：“哥，我白天能跟你去网吧吗？”
“干什么？”
“我要去跟商家理论，他家垃圾袋哪有三百个，只有二百五十个。”
“……”你是不是在扯话题？你就是在扯话题！
白天许珍意坐在许青时旁边，抱着一袋薯片跟商家理论完后，开始搜许青时跟她说的路垚要去的那座城市，这才是她来网吧要做的事。
许青时：“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许珍意：“我哪里鬼鬼祟祟了？”
“你搜这城市干什么？”
“我给路垚哥弄个指南啊，他上次出去不是被骗进传/销去了吗？”
“谁跟你讲的？”
“胖胖哥。”
“你胖胖哥果然是个大嘴巴。”
“你讲他坏话是因为他把你跟富婆的事抖出来了是吗？”
“？”
许珍意这些年在大城市里生活，十一岁那年她跟着她妈去到新环境，有过很动荡艰难的一段时间，住过地下室也遇到过骗子坏人，见识过社会人情的冷暖，十五岁那年她妈才嫁给如今的继父，她跟着生活稳定下来，如何适应与融入进一个快节奏的新环境里她是有经验的。
结合路垚要去的城市，许珍意搜集整理了很多方面的信息，包括一些当地社会新闻，然后总结出了一百条防诈骗小tips和一些与生活相关的比如租房啊找工作啊出行啊的攻略，最后去书店打印装订出来，比较重要的还用记号笔给标明划出来了。
对学霸来说，做这种事简直得心应手，而路垚拿到这本打印的册子时心里却情绪复杂。
她在第一页用很好看的字写：
如果我们认同自己受伤了，是一个无能的人，就会朝着回避，而不是成长开拓的方向前进，最终，我们的世界萎缩了，我们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无限潜能，希望你有一颗勇敢的心脏。
路垚知道许珍意是从大城市来的，她的谈吐气质与思想确实比他们这种小地方的人认知水平更高，她聪明优秀，热情大方，自信开朗，路垚偶尔会想，要是他也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成长在外面更好的环境，也许今天他就能更配得上她一些，可就像许哥说的那样，如今他的喜欢一文不值。
但也是此刻路垚忽然意识到，许珍意本身就是很好的人，之前他一直不太明白自己这忽然就萌芽的感情，现在懂了，许珍意对人好并不是在传递什么似是而非的信息，不是他接收到了她的什么信号，而是他被她的魅力吸引。
她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也是个值得被喜欢的姑娘。
“谢谢。”路垚珍惜的捧着她送的册子，千言万语最后只说出口这两个字。
胖子在旁边第一万遍重复，“违法犯罪的事别干，那种轻轻易易就能挣大钱的信息一定是假的，出门在外对人多留个心眼，别傻不愣登的，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打电话回来，别硬撑。”
“知道了。”
路垚背着吉他，拿着行李，再次走向了外面。
进站前他回过头。
如今他已经没有了亲人，但远行的行李是胖哥帮他准备的，车场上的哥哥们临行前拉着他喝了场践行酒，所有人对他担忧焦虑得像他爷奶一样的唠叨啰嗦，试图想一晚上就能把他们这些年混社会的经验通通灌进他脑瓜子里，许哥给他卡里多打了工资，暗恋的女孩给他准备了指南。
章之还是他的家，这里有对他最好的人。
送完路垚回到车场上。
胖子问许青时，“什么时候走？”
“收拾收拾准备走了。”许青时说完看了眼许珍意，她也仰头看向他，两人目光相交了几秒，眼里仿佛都有一些难以言语而隐忍的东西，许青时抬手摸了摸她脑袋，跟胖子说：“有什么问题打电话。”
胖子：“知道。”
许青时要出门一趟，车上要用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昨晚许珍意帮他收拾的，这些东西他以前出发前随便搞个塑料袋装着就走了，许珍意昨晚却点着灯细细致致的准备。
衣服要叠，裤子在下T恤在上，T恤多备两件，裤子耐脏但上身清爽人会更舒服一些，虽然往南跑，但以防下雨天冷，外套也要带上，雨衣也备一件，牙刷用她的洗面巾包起来防脏，牙膏她之前住东路广场的宾馆收集了很多小管的，去四五天的话就带三管好了，拖鞋和运动鞋分别用塑料袋装起来，再准备一个颜色不一样的大袋子，路上肯定没时间洗东西，换下的脏衣服就收在里面，免得跟干净的弄混掉。
许青时本来回家五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愣是被她支配到沙发上坐着看她收拾，她把所有东西整整齐齐的放在茶几上，一边问他，“你觉着这样行吗？”
他想说他是去干活的又不是去旅游的，但嘴里说，“行。”
“对了，我再给你准备点干粮，水杯也搞个带上。”她转身又走了，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备不齐的东西昨晚还特意跑了趟北街的小卖部。
那一大包行李这会就放在大车后座里，许青时爬上去点发动机预热的时候看了眼，前座还多了个黑色不锈钢水杯，刚才被许珍意拿去灌满了热水。
许青时跳下车子，站在车边抽了支烟，一边跟胖子聊事情，大车发动机嗡嗡嗡响着，许珍意坐在远处檐廊下的小板凳上撑着下巴看着他们，但听不清他们聊什么，过了会儿，她看着许青时把烟蒂扔在脚下踩灭，再抬起头时忽然朝她这边侧头看过来。
转回头去跟胖子说了两句，就朝她这边走来。
许珍意眼前刺目的日光渐渐被走近的高大身影挡住，他好听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这几天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许珍意仰头看着他，像胖子对路垚唠叨，许珍意也第一百遍对许青时唠叨，“你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开太快，不要疲劳驾驶，一定要吃饭。”
许青时戳她脑门，“跟个小老太似的。”
许珍意拍开他的手，狠他一眼。
许青时说：“我这几天不在，你晚上别出门。”
“你还不是唠叨。”在许珍意看来他昨晚也没闲着，又给家里的门窗加固了道锁，恨不得搞张他的照片去贴门上，这句话也叮嘱好多遍了。
不像上次他出门，那时他们关系没这会儿松弛亲密，临走前谁也话不多，都收着感情，不敢用力，这会两人都有些不舍，彼此都能感受到，尤其是许珍意，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个笑脸，话也少了，气氛低迷。
胖子往副驾驶里甩了半条烟进去，许青时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许珍意，沉默几秒，最后只摸了摸她脑袋说了两个字，“走了。”
许青时这次回来想着反正也是闲着，去给许珍意拿电话手表时就顺带报了个名，抽空去把大车驾照考了，所以这次出门开的是大车。
许珍意单凭自己爬不上那样高的车，但她却看着许青时利索的登上驾驶座，很快车子就动起来，这两天刚跑完一趟货，大部分车子都在车场上，而车场地基又不算很大，还堆着一些木料，那么窄小的空间里，挡风玻璃里的许青时打着方向盘，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往后看，眼观六路，手上动作肆意变幻，车子龙走蛇行，没一会儿就行云流水把车子弄出来了。
许珍意听见走过来的胖子笑说：“你哥那开车技术不是盖的。”
“我记得有次路窄，一边是大山一边是悬崖，还要让对头车，不能占道，你哥那次停的车位我至今还记得，”胖子拿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给许珍意看，“那么宽，那么宽的一侧轮子全悬在悬崖外边，心脏病都差点给我吓出来。”
许珍意听得也是心惊肉跳，仿佛都能想象到那画面。
“你哥跳下车来扔给我支烟，还笑我出息。”
车子开出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