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万嘉旅今天约了他爸的妾。
“嘉嘉找我,是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家里说吗?”妾问。
“嗯。”万嘉旅约他在医院楼下的星巴克,边上一副轮椅一个拐杖。
妾不由地坐正了。
“最近我跟我爸关系还可以。”万嘉旅搅动着咖啡,往后仰,“做的项目也挣了一点钱,但是感觉有点累,我爸呢感觉我在外面也很辛苦,所以也叫了我两次了,这你应该知道。”
妾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我想跟你要钱,你给我想办法。”万嘉旅道。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呢。”妾问。
“我有地方要花钱,想多要点心里有底,你给了我这个钱,以后,你们过你们的,我过我的,除了中秋过年,我也不会再回家,但是我胃口大,就要这一笔,你给我钱之后,我会让周围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同性恋,以后也不可能有孩子,当然你觉得我说了话可能也不算是吧,保不齐我以后要后悔又来抢家业,你找人公证。”万嘉旅抿着唇,“您尽快办吧。”
万嘉旅的脚可以拆线了,但是直立行走还是很困难。
万嘉旅拎着一根铁棍,让人送他到纪榆家的楼下,他拄着铁棍,一瘸一拐。
他开始敲门,没有人应。
万嘉旅此刻有无穷的耐心,他只是拄着钢棍站在门口。
他不知道等了几个小时,反正脚开始发涨,发痛,外面的天也渐渐黑了。
纪榆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楼道的拐角上来了。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看见万嘉旅拎着一根钢棍的时候还有点疑惑。
“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不清楚。”
“我今天来要你的命。”
“请便。”
纪榆伸手拿钥匙开门,万嘉旅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右手,纪榆要往回缩被他像只狗一样咬在左手上,他拽住了他的右手,只看见了触目惊心的刀口跟空无一物的手指。
“我给你两条路。”
纪榆有点不耐烦地回头。
“一,我带你去治手。”
“二,别治了,这棍子敲我脚上,咱俩一个坏手一个瘸子,谁也别嫌弃谁。”
纪榆一把抓过他的钢棍一下子扔远了,丁咣地一声在狭窄的楼道里有回音,他道,“我不需要。”
“行。”万嘉旅转身就一瘸一拐地走了,“你看我能不能把我自己弄残。”
“你到底要干什么!”纪榆一把抓住他的手,拽进屋内。
“我要干什么?”万嘉旅一下子就笑了,“我过来拆线,看不出来吗?”
“你...”纪榆抿了好几下唇,“我拆线很痛。”
“你的手拆线痛吗?”万嘉旅哽着脖子问。
“你别这样,我真的...不需要你这样。”
“无所谓了,”万嘉旅红着眼睛问,“那你把我挖出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赶我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拿那破圈子套破手指头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你别可怜我!”他愤声又红了眼睛。
“老子可怜你大爷,”万嘉旅的瘸腿不太能支撑他长时间的站立,这会儿瞧着已经摇摇欲坠了,他开始去抓纪榆,“你以为老子带一根棍子我就来了啊?”
他抓着纪榆的受伤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他手心,他哆哆嗦嗦地给他套戒指,对面的人一直挣扎,二人相持,万嘉旅的手抖得厉害,他撕着嗓子喊,“你别动!”他呲着牙红着眼睛,“你那个破东西一点品味也没有,恶心死了真的....”
“只有我能戴,你别动!”他一次次掰他的手,死死窟着他的手腕喊,手一直抖,数次三番都不行,终于戴进去了,“真他妈恶心,还戴戒指,老子真的....”万嘉旅看着他的手心,那双他喜欢的带着薄茧的手无数次抚摸他头发的手心划过一道褐色的刀口,延到手腕,他再也站不住了。
“我...”他喘了好几次气,扶着桌子,“世界上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这是我妈跟我说的,什么事情,钱,钱都可以办到...我有,我...我有....我是牛逼的富二代,我必须...心想事成...”
“我用不着你为我好,我的命不是你捡回来的吗,今天你要是敢摘,老子死一把去,当我死在山里了,行吗?”
黑漆漆的房间内二人僵持,外面忽然炸响了违规的新年烟花。
光影落在万嘉旅的脸上,他脸色煞白,干巴巴的往外喘气。
万嘉旅的扶着桌子,突然笑出来,“你幻想的以后,比我更重要吗。”
万嘉旅再也没力气,一个不稳就要坠下去,那双手扶住了他,烟花到最后一发,万嘉旅捧住他的脸死死地咬在他的肩膀。
“我真的...不要你这样。”
“我还不要你这样。”
“我什么都...”
“闭嘴!”万嘉旅喝道,“顶多两年,有先例,治好了,比你还严重,已经回去手术台了,就是...很痛,会每天都很痛。”他说完了自己却先落下眼泪。
纪榆张了数次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万嘉旅捏着他的手腕,“真的没力气了,我们不要再较劲了...我觉得好累,我...哪里都痛...别说话了。”
坏手瘸脚的二人不遵医嘱,坐在未开灯冷冰冰的地板上靠着墙面抽烟,一刀弯月此时挂在夜幕。
“瞎几把过吧纪老师,”万嘉旅在烟雾茫茫里笑得有点痞,难得一见他无奈的神色,他垂下头,“你万哥真废了。”
他看着纪榆的眼睛,逐渐从烟雾里清明,他低头弹了下烟灰,揉了一下眼角,自嘲似的叹气,“怎么办啊纪老师。”
“嗯?”纪榆耷拉着眼皮,被万嘉旅带坏了,一样的坐姿坐在地上。
“真有意思,全津宁都知道老子杨伟,找不了牛逼的媳妇了。”
“小万总听起来有点无奈。”
“总不了了,来当你的小万来了。”
纪榆有点想笑,万嘉旅靠在他肩膀上,捻灭了烟。
他慢慢吞吞地把脚拎过来,扑在他怀里,像好望山重复了几百次的动作。
“纪老师。”
“嗯?”纪榆摸着他的脊背,似乎几天不见又瘦了。
万嘉旅在他怀里抬头,他摘走了他的眼镜,邀请他亲吻,他重新郑重地按痛他的耳骨,“我也爱你...”他把头埋在纪榆的肩膀里,唇角发抖,“真的爱你。”
纪榆吞咽了喉结,终于抬手把他抱在怀里。
良久。
“你的脚应该拆线了。”纪榆去摸他的脚冷不冷。
“你拆啊,难道我拆?”万嘉旅瓮声瓮气,“左手拆,我就要你拆。”
“会疼。”
“疼我咬死你。”
“你不讲道理。”
“你好久都没有给我戴耳环。”
“饿了吗。”
“想睡觉。”
暖色落地灯下,碘伏均匀地抹在刀口,他撒谎,他拆线根本就不疼。
“一会儿我做饭给你吃,你的手别动了。”万嘉旅仰头看他,“过年呢,你怎么过得?”
“看书睡觉。”纪榆拿镊子拆到他最后一针。
“我之前买的菜呢。”万嘉旅问,“放冰箱了吗?”
“嗯。”纪榆说,“怕你又来找我要菜,其实我也弄不懂,你为什么来做年夜饭买的是三个地瓜三个红薯三个土豆。”
“因为...”万嘉旅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们被埋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个。”
——
酒吧的音乐一如既往地闹,还是原来的那个卡座,宋世煜都还没开喝就看见万嘉旅穿着白色卫衣过来了,说来这万嘉旅瞧着还胖回来了一点儿,就是略微还有点儿瘸,仔细看能看出来,比夏天的时候好多了。
“你看万嘉旅那个眼睛,完了,今天肯定纪老师做康复去了,”宋世煜撞了一下边上的人,“他又哭了,每个礼拜得来上好几回。”
“去你吗的,你都不知道那东西多痛,”万嘉旅踹他,“你他妈试试!他那都那么能忍痛了都哆嗦。”
“那你哭也没用啊,”宋世煜递酒给他说,“出来喝酒是不是又是因为你家纪老师嫌你老跟着他了?”
“没有的事儿。”万嘉旅抬手拍视频,“我他妈的这么高冷,我平常都懒得跟他说话。”
“不是吧万嘉旅你是在汇报吗?”宋世煜一脸嫌弃,“你这真是...”
“草,上次出去的时候那小姑娘喝酒了跌我身上,一个口红印子我都不知道,回去尼玛了,那脸臭得,管我叫前夫我草。”万嘉旅说,“我手滑点赞了一个擦边的,我第二天一睡醒那擦边视频变成我屏保了。”
“我真是,”万嘉旅喝了杯酒就呲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阴阳怪气的。”
“我看你挺乐意,净是装逼。”宋世煜道,“你朋友圈都开始分享菜谱了你觉得你正常吗还?而且你看看你现在穿得都是些什么东西,大哥,你稍微时尚一点行吗?这是酒吧啊,你穿得什么小学生卫衣?你的多巴胺潮男穿搭呢?不是,你现在都素这样了吗?”
“去去去一边去。”万嘉旅手肘撑在膝盖上按手机,“他到了。”
“不是大哥,你当我这儿是厕所呢?你想来蹲一会儿就蹲一会儿?”宋世煜问。
万嘉旅从「反应炉」出来,秋日的风吹落黄叶,老头拽着一大把彩色气球从他身后走过,纪榆穿着卡其色的风衣缓步走来,踩出树叶窸窣作响。
“忙完了?”
纪榆低头在他耳边嗅了一下,“嗯,忙完了。”
“不是,你又让我来,你又要这样是干嘛呀?”万嘉旅问,“你又闻出来什么了?”
“因为我要信任我的小万总。”纪榆插兜浅笑瞧他。
“你快别说了,”万嘉旅一脸无语,“你哪里来的脸?”
“我怎么了?”
“上上个礼拜,我去健身房,跟人家多说了两句话,第二天你给我弄得一脖子的草莓!”
“上个礼拜,有人跟我要微信,送我吃饼干,我感觉挺好吃我还带回来给你吃,结果你他妈的让老子天天吃饼干,连我保温杯你都塞饼干!”
“这个礼拜,我去修电脑,人家小女孩儿才七岁啊!亲了我一口你他妈的给我脸都磨破皮了要!”
“昨天,我回你微信回晚了五分钟,你给我发了多少个微笑的表情!”
“你有病吧?”
“不行吗?”
万嘉旅眼睛一闭,“........行行行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