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嘉在严辛家里住了一周。

说来奇怪，也很气人，那晚运动过后，严辛的烧竟然真的退了。钟鸣嘉还在提心吊胆，生怕严辛出什么事，结果严辛起得比他早，精神也比他好，简直像是吸了精气的妖怪。

钟鸣嘉还不放心，结果又过了两天，严辛一点事也没有，除了有点咳嗽，再没有发过烧。

可恶啊，一定是严辛本来就要好了，一定不是因为□□的原因。

不然的话，以后严辛生病，难道他都要来陪床吗？

既然严辛好了，就得去上班。严辛上班的时候，钟鸣嘉就在严辛的书房里画画。他的上一部漫画已经完结了一年多，可以开始新的故事了。但是漫画连载的工作强度实在太高了，钟鸣嘉想招一个助理帮他上色。回国之后，他就在想这件事，也看过几个人的作品，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他想再看看，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还是他自己来吧。

S市经常会有漫展，也有主办方邀请过钟鸣嘉，但钟鸣嘉是半个社恐，所以都拒绝了。但他可以以游客的身份参加。他问了郑声声，能不能去参加这周六的活动。

结果是不行。他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但郑声声不行。而且她不止有秋寒老师一位神，她还有一整个天庭。

所以钟鸣嘉要去逛漫展，随便替她参加签售会，她有一个特别喜欢的画手会出现。但是她要上班，没有时间。郑声声本来没有拜托钟鸣嘉，她只是吐槽了一下上班好痛苦，代购好贵，她好惨。钟鸣嘉便问郑声声，要不要让他帮忙。

当然好了，郑声声在□□上发了好多条消息赞美他。

主办方有规定，一个限购一本画集，她已经找了两个代购，再加上钟鸣嘉，她就有三本了。

蛮好的，钟鸣嘉也替她高兴。

有些时候，钟鸣嘉觉得，喜欢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一点道理都没有。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所以清醒到显得冷酷。恰恰是因为他也有喜欢的，并沉迷其中，所以才更觉得奇怪。

别人奇怪，他也奇怪。

漫展当天，钟鸣嘉吃早饭的时候和严辛说，他今天要出去。严辛问他要去哪儿，他说出去玩。严辛听完后停顿了一下，没有追问，只是让他在外面注意安全。钟鸣嘉撇撇嘴，不是很想听这种言不由衷的话。

严辛看见他的表情后站起身，弯腰亲了下钟鸣嘉的嘴巴，然后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对他说，“小嘉哥哥，早点回来，最好要比我回来的早一点”。

钟鸣嘉瞪着严辛的背影，愤愤地说：“谁让你亲我的。”

他刚刚在吃包子，嘴巴都是油花，严辛也真下得去嘴。

吃完饭后，钟鸣嘉换了身衣服，经典的黑白配色。他把头发扎起来，戴上棒球帽和口罩，背上双肩包。里面有水壶、雨伞和纸巾，还有一部小相机。收拾完后，就出门了。

车钥匙都在门口的盒子里，钟鸣嘉随便拿了一把。他有驾照。地下车库里的车个顶个的贵，但他对豪车没有研究，也研究不起。喜欢劳斯莱斯，也只是因为小时候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钟鸣嘉按照导航到了地方，开始了“充实”的一天。说实话，漫展挺好玩的，遇见的人也很有意思，就是排队太煎熬了。郑声声喜欢的这位画家的人气还挺高的，钟鸣嘉跟着画家的粉丝一起，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听她们用欣喜的语气讨论你喜欢哪个角色，她喜欢哪个情节，感觉瞬间年轻了十岁。

有些时候，钟鸣嘉又觉得，喜欢真好。不管是喜欢什么，只要有喜欢的，人生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就像现在，在这个下午，在这个瞬间，大家只是分享着自己的喜欢，什么都不管，像是人间已经被抛在了脑后。

排在钟鸣嘉周围的几个女生看起来年纪都比较小，可能刚上大学。她们对钟鸣嘉还挺好奇，因为钟鸣嘉一头长发，长的又高。虽说一米七八在男生里不算高，但在女生里已经很高了，所以她们对他很好奇。

钟鸣嘉只是笑笑，不怎么说话。他不害怕别人的眼光，却也不想引起额外的关注。

不过排队实在是太无聊了，大家大多数时间，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看手机。

拿到郑声声想要的画集之后，钟鸣嘉功成身退，终于有时间逛逛其他地方。

买了几件东西，拍了几张照片，今天就差不多了。钟鸣嘉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上车之后，阿姨给他打电话，问他今天晚上想吃什么。钟鸣嘉想了想说，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让阿姨看着准备就行。不过阿姨最近煮的冰糖雪梨还挺好喝的，他还想喝。

严辛咳嗽，所以阿姨煮了汤给他喝，钟鸣嘉也跟着喝了几天。

阿姨说好，给他煮冰糖雪梨喝。

挂断电话之后，钟鸣嘉开车回家。路上经过一家面包店，店里从外面看起来格外温馨。钟鸣嘉突然想起在法国啃法棍的日子。明明在国外吃西餐吃得想哭，现在看见之后，竟然有点想念那个味道。

然后钟鸣嘉就下了车，进了面包店，买了一袋子面包。

从面包店出来的时候，严辛给他发消息，问他现在在哪儿？钟鸣嘉回了他一句，“不告诉你”。

接着就调出了摄像头，拍了张面包的照片，发了过去。

严辛立刻发过来一张“小熊流口水”的表情包，钟鸣嘉“哼”了一声，关上手机，不理他了。

到家之后，阿姨正在厨房里做饭。钟鸣嘉和阿姨打了声招呼，把面包放在篮子里，然后去换衣服。

离严辛下班还有段时间，钟鸣嘉去了书房，给郑声声发消息。郑声声高兴得不得了，说改天钟鸣嘉吃饭，钟鸣嘉和她聊了一会儿。之后又打开电脑，整理今天的照片。这些都做完之后，还去搜了一下今天那位画家的作品，看了一下。

七点半，严辛回到了家。钟鸣嘉正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看游戏视频，嘴里还吃着葡萄。

听见严辛回来，他抬起头来。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万家灯火映衬在钟鸣嘉身后，而钟鸣嘉往前看，看见了抱着一束紫色孔雀草和康乃馨的严辛。

钟鸣嘉放下平板，站了起来。

严辛微笑着向他走过来，像早上离开时一样，吻上了他的唇。

不过这次，是酸甜的葡萄味。

“小嘉哥哥，我回来了。”

严辛松开钟鸣嘉，将手里的花递给他。钟鸣嘉伸出手，接过了花。“今天开心吗？”严辛问，“外面好玩吗？”

钟鸣嘉垂着看着手了的花，像是害羞，低声道：“还行，没什么开不开心的。”

严辛笑出声，正想问他为什么是“还行”，钟鸣嘉突然抱着花离开，嘴里说着：“我去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

严辛看着钟鸣嘉插花的背影，然后转头，看见了钟鸣嘉买的面包，没再追问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严辛和钟鸣嘉说起严施瑶，她周末想过来玩，要他帮忙问一下，鸣嘉叔叔同不同意。钟鸣嘉用筷子夹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反应地说，好啊。

严辛停下筷子看着他。

钟鸣嘉毫无反应，夹起一块米饭送到嘴里，心想，好啊，反正这又不是他家，轮不到他说话。

今晚钟鸣嘉没有睡在严辛的卧室里。但是有什么用呢，他自嘲一笑，该做的都做了，分开也只是欲盖弥彰。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坐到十一点，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客房。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夜灯幽幽地亮着。

他静静地穿过客厅和玄关，打开大门，再轻轻关上，然后按下电梯，去了顶层。

他真正熟悉的那个房间，那个家，在这里。

一门之隔，里面和外面，是整整五年的光阴。

他伸出手，缓缓按了上去。“吧嗒”一声，门开了。

钟鸣嘉走了进去。

感应灯自动亮起，依次照亮了所有房间。

屋里的陈设和五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陈旧的痕迹，仿佛房间的主人刚刚睡下，从未离去。

一切如新，一切如旧。

钟鸣嘉的心里很静，静得像是冬夜的晚上。他故意的。进来之前，他已经想了无数次，不管怎么样，不管看到什么，绝对不可以哭。

不能哭。

说了不能哭的，他在心里说。可眼泪是断线的珠子，不管他再怎么想挽留，都留不住，还是摔了下去，碎了一地。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青蓝色的花瓶，花瓶里有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只看一眼，就有晶莹的露水和诱人的芬芳。

花是紫色的。

是孔雀草和康乃馨。

钟鸣嘉哭得要喘不上气。

严辛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颤动的肩膀，在这样的晚上，他的身影显得这样的单薄。他想上前拥住他，但他的眼泪还是让他停下了脚步。

“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你回来，回到我身边。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当你回来的时候，永远会有一束花，一束盛开的花。”

“家。”钟鸣嘉压住哽咽，从嗓子里吐出这个字。

太美好的字眼，太虚假的幻梦。今天下午，钟鸣嘉看见严辛抱着鲜花进来的那一刻，突然发现，他和严辛现在的相处，和五年前有什么区别，和世上所有相爱的情侣有什么区别。

可是怎么能一样呢？不一样。他们不是情侣，也不是爱人。钟鸣嘉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离开身后的这个人，在没有他的地方煎熬了五年，终于要习惯没有他的生活。可这些东西，就这样被几天，几句话，轻易摧毁了。

所以钟鸣嘉醒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走到落地窗边，一直背对严辛。城市里只有月亮，看不见星星。

这是无声的告别。

“为什么？”严辛皱着眉，声音低沉，像含了冰。

钟鸣嘉止住了眼泪，只是泪痕还斑斓。“五年前你也问过为什么？”他说。

“可现在不是五年前了，”严辛向他保证，“不会再有人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了，小嘉哥哥。”

钟鸣嘉没有说话。

严辛看着窗子里的倒影，紧紧地盯着。可他没从钟鸣嘉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焦虑，五年前的往事不停在他的脑海里上映，搅得他心烦意乱。

好像又回到了那天，钟鸣嘉颤抖却坚定地和他说，“严辛，我们分手吧。”

那天钟鸣嘉也流了满脸的泪，那天他也说了很多挽留的话。可结果，钟鸣嘉还是离开了他。

“小嘉哥哥，我向你道歉，我知道我的家庭很让你为难。”严辛开始头疼，是真实的疼。五年前他也道过歉，那时没有用。“我向你保证，同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你不喜欢，我们就搬到国外去，就我们两个人。”

“小嘉哥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钟鸣嘉也疼。疼的太久，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疼的那一刻。

严辛没有听到钟鸣嘉的答复，难受地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钟鸣嘉身边。

“小嘉哥哥，”他向钟鸣嘉撒娇，也向钟鸣嘉讨饶，“就算生气，也不要不理我好吗？”

钟鸣嘉小小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凄然地说：“严辛，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严辛的眼里也泛起了泪光，“那为什么要离开我？”

“因为，那天下午，我在医院里，听到了你和你伯母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