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钟鸣嘉这句话落下,他们两个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只有酒吧的背景音还在尽职尽责地响着,努力地不让气氛显得那么安静,
酒还没开始喝,话就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这酒吧算是白来了,一点用都没有。
“你还有什么事吗?”钟鸣嘉被震惊过后还有些恍惚,疲倦又麻木地问道,“还有什么,一起说了吧。”
都已经这样了,应该不会有再更震撼的消息了……吧?
许浩文垂着眼不说话。
不是吧,还真有。
疲倦和麻木都是假的,钟鸣嘉扔掉淡定的表象,再一次崩溃了。
“所以还有什么,你说吧。”
许浩文转了转头,看看杯子,又看看桌子。“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
“你快说吧。”钟鸣嘉努力维持住内心的平静,“我看你也挺想说的,不用在这儿吊我胃口。”
许浩文的手搭在杯子上晃了几下,低着头说道:“你还记得王昊吗?”
钟鸣嘉想了想说,“你大学时的室友。”严辛和他说过几次这个人,所以钟鸣嘉还有点印象。
“你的记性还真是时好时坏,”许浩文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右手托着下巴,毫无波澜道,“我几个月前喝多了,和他滚到了一起。”
钟鸣嘉这次没有崩溃,也没有裂开。还好,只是混乱的男男关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又没有触犯法律。
还好,还好。
心里这么想着,钟鸣嘉嘴上也非常和蔼地说:“三角关系而已,我见多了,不算什么。但是,短时间内,你最好不要让我再听见第三个人的名字。”
他微微一笑,“人太多了,我怕记不住”
许浩文沉吟了一下给出答案:“现阶段就这两个,以后的话,我也不知道。”
钟鸣嘉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夜这么热闹,却也这么安静。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许浩文看着钟鸣嘉的脸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几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钟鸣嘉脱掉伪装,骂道:“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那我问你,你快乐吗?”
许浩文被攻击到,不满地说:“锐评时间已经过了,不要那么犀利。”
钟鸣嘉“呵呵”一笑。
只可惜,冷酷小钟只出现了一小会儿,钟鸣嘉就重新变成了可怜老父亲,重新替许浩文操起心。
“你和王昊的事,严清思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我又没有卖身给他。”
钟鸣嘉愁道:“那你和他,掺和,在一起干什么。他都已经这样了,就不能消停一下,修身养性吗?”
许浩文不屑地说:“他腿坏了,心里自然更加变态。不过就算变态也没有什么,毕竟他又动不了。”
钟鸣嘉更纳闷了:“所以你为什么和他搞在一起?”
“因为他给钱啊。睡一次一万,不是一晚,是一次。而且他又动不了,只能躺着,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停!”钟鸣嘉打断他,“我不是很想听这些细节。”
“不说严清思了,那王昊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许浩文对这个话题的兴趣显然不是很大,他随口说道:“他好像喜欢我。他没说,但我看出来了。”
“你不喜欢他是吗?”
“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听了这么多,钟鸣嘉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许浩文需要钱,这不假。他家庭条件很普通,又是家里的大哥,一家人都指望着他。哪怕许浩文因为性向和家里闹翻了,他还是不能撇下家里不管。
因为缺钱,人很容易做许多不愿意做的事,但许浩文应该不是这个情况。
不说别的,他可是严辛的助理哎,严辛的助理怎么会穷成这样。
所以,有时候人发疯并不是因为受了什么重大的刺激。毕竟光是应付这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已经让人筋疲力尽了,在这之上,无论多小的波折和磨难,都有可能让一个人崩塌倾落。
有时是因为没有赶上公交车,有时则是因为一份求而不得的爱情。
似乎是“罪魁祸首”的钟鸣嘉心里没有任何的愧疚,只有难过,一点点难过。既不能轻易消解,也没有重到如同千钧坠落。
世事无常,他已经体会过了。
冷静的分析结束了,好了,下面该是失去理智的场合了。
钟鸣嘉气啊,这情节很无厘头好吗,逻辑和转折都硬得像是冻了三年的豆腐。他能理解这种行为产生的动机和原因,但是他不支持。
算了,他现在生气了,连理解都不想理解。
“你和我说这个,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做这种事都是因为我,你对我深情不悔,所以憔悴至此吧。”
不等许浩文回答,他接着说:“你要是敢说是,那我和你之间可以掰了,以后也不用再见面了。”
许浩文竟然思索了一下后才说:“要是我说是呢?”
“你,你,你……”钟鸣嘉连说了三个“你”,显然被气得不轻。但他这三个字说的一个比一个轻,就像是自行车轱辘被拨开了气门芯,先是出了一大口气,然后渐渐瘪了下去。到了最后,钟鸣嘉已经没气了。
“要是你真的说是,那我就和你道歉。”
虽然钟鸣嘉自认问心无愧,不关他事。但这种情况真是理也理不清,说也说不明。
他没错,但他心里也是真不舒服。
许浩文了然道:“你先和道歉,然后道完歉后,再和我断交?”
钟鸣嘉“嗯”了一声。
难过是难过,原则还是要坚守的。
绝不和一个否定、伤害和让他觉得难过的人交往。
许浩文叹了口气。“当然不是因为你。”
“我做这些,都只是因为我自己。”
这一刻,钟鸣嘉突然觉得悲哀,无与伦比的悲哀。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在逼许浩文承认:这一切都是许浩文自己放纵和胡闹,这些苦都是许浩文自作自受,许浩文的感情不值一提、脆弱不堪。
他在逼许浩文认错。他在把自己摘出去。
可他真的能心安理得,觉得这一切与他无关吗?
钟鸣嘉又被逼到了死角。他是真不喜欢,也不会处理这种复杂的感情。这种感情对他来说就像是长满了杂草的花园,而他是只会割草的园丁。要他来收拾的话,他只会把草和花一起除掉。
“钟鸣嘉。”许浩文叫了一声。
钟鸣嘉抬头看他。
“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你知道,我朋友很少,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
“而且,这些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就算没有你,我应该也会这么做。”
许浩文仰头看了下天。
头上是天花板,天花板上是五颜六色的灯,放出迷幻绚烂的光。穿过天花板,上面还有一层。再往上,才是天空,漆黑的天空,就算有星星,也照不亮的天空。
许浩文专注地看着上面,像小时候的晚上看星星那样抬着头。
“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人生实在是太无聊了。”
钟鸣嘉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彻底放弃思考。
“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你现在长得比我都高了,应该也不用我来操心了。”
这听起来像是破罐子破摔的言论,许浩文很不不喜欢。“你不觉得按部就班的生活很没有意思吗?”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说,“比如你和严辛的感情,就没味道。”
钟鸣嘉头上开始冒问号,没想到他还能听见这样的评价。
“你想要什么味?”他问。
许浩文把刚才空掉的酒杯倒满。
钟鸣嘉劝他,“少喝点吧,喝醉了我可不管。”
“反正不是现在这个味道。”
钟鸣嘉还真有点好奇了,“现在怎么了?”他觉得挺好。
“就很无趣啊,”许浩文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的酒,“你看你,明明和他分手了,却不恨他,甚至连半句怨言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恨他?”
谁会恨一个分手了还要给你塞银行卡的男朋友。
“那你也不恨他的家庭吗?如果不是他家里阻挠,你们也不会分手。”
钟鸣嘉垂眼说道:“没什么好恨的。”
家庭也是一笔算不清的帐。虽然当初他和严辛分手的起因是严正是,他对严辛的家庭也有过几次不满,但这和憎恨可差远了。他实在没必要恨他们,太夸张了。
许浩文观察着钟鸣嘉的表情,看到他虽然不想提起,但眼里却并没有多少变化后,轻轻笑了一下。
“所以说没有意思啊。你看,你不恨他,他也不恨你,所以相逢才这么平淡。”
“等等,”钟鸣嘉现在满头问号,“严辛为什么要恨我?”
“因为你和他分手了。”
钟鸣嘉还是没搞懂这个逻辑:“为什么分手了就要恨我?”
许浩文接着说道:“因为你竟然只是因为一点家庭的阻力就要和他分手,轻易地抛弃了你们的爱情和诺言。明明你们可以一起对抗世俗,向世界证明你们的爱情,但你却自己一个人逃跑,留下他独自一人。所以,他当然要恨你。”
此时此刻,钟鸣嘉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神经病啊。”
这什么狗血剧情,一点都不符合严辛的人设,而且和当初的事实没有一点儿相符的,简直是抹黑!是污蔑!
“你这是看了多少狗血剧才想出这样的剧情,你在严辛身边工作,和他挺熟了吧,就算是杜撰,也该想点符合严辛性格的故事吧。”
哪怕是假的,钟鸣嘉还是被这个小故事雷到了。狗血这种东西,落到别人身上爱看;落到自己身上,就该痛呼“苍天无眼”了。
“我得提醒你一下,”许浩文替自己辩解,“我是在严辛身边工作,但我觉得我和他不熟。他淡得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我到现在都看不清他想要什么。”
“我觉得他还喜欢你,但你都回国了,他看起来还是那个样。”许浩文微微倾身,看着钟鸣嘉的眼睛问道,“你们之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钟鸣嘉的心里轻轻震荡了一下,为许浩文的敏锐,也为他自己的松懈。
“你是不一开始就想问这个?之前的那些,只是铺垫和引诱。”钟鸣嘉将他们的对话重新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你做严辛的助理不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在严辛身边,好打探我的消息。”
许浩文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慌张。钟鸣嘉这次见到他之后,他就没露出过这种表情,曾经的许浩文脸上才会有的表情。
“还真是啊。”钟鸣嘉惊了。
他以为许浩文投敌了,没想到许浩文竟然是个二五仔。
“怎么了?”慌张只有一瞬,许浩文很快恢复了镇定。“近水楼台先得月。敌台也是台,为什么不能利用。”
钟鸣嘉被搞得脑子都开始混乱了,开始口不择言:“你这么喜欢我,你当初怎么不追着我出国算了。”
许浩文紧接着说道:“因为我没钱。而且你那时候根本不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去。”
救命啊,钟鸣嘉这下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情圣啊,你……算你厉害,行了吧。”
许浩文淡淡地嘲讽道:“比不上你和严辛,分手五年了,还和以前一个样。”
钟鸣嘉真想喊冤了,他和严辛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已经分手了,即使他还是喜欢严辛,严辛也还喜欢他,但他们还是分手了。
这不是什么“换汤不换药”,这是一条河被截成了两条。就算水一样,经过的地方一样,最终的重点也一样,可它们终究不是一条河了。
“这不一样。”钟鸣嘉有点烦躁地重申。
许浩文刨根问底道:“有什么不一样?”
钟鸣嘉突然安静了下来。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有没有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话题突然跳跃,但许浩文猜这应该和严辛有关。倒霉的是,许浩文没有看过这本书。他上学的时候忙着做题和帮家里干活,虽然看过几本名著,但不包括这本。
但现在这个情况,许浩文不可能和钟鸣嘉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