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嘉整晚都没怎么睡好,他先是回忆了半晚上和严辛的恋爱过程,想到动人处便不敢再往下想了,虽说在恋爱之后他们还有一年的好时光,直到大四下学期这段恋情才开始一路危机,最后湮灭。但那一年实在快乐得惊心,钟鸣嘉偶尔想起一些片段都会觉得恍然,更不用说完整地回忆一遍,怕是会痛得他三五个星期出不了门,所以他及时打住了,没再往下想。
但是不想这事,脑子里还是会冒出其他事,反正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开始做梦,梦里也没什么逻辑。
早上六点多的时候醒了一次,醒来觉得时间太早,想再躺下养养精神,结果手机又响了。
钟鸣嘉想不出谁会在早上六点多给他打电话,这个点,怕是连诈骗分子都还没有上班。拿起手机一看,哦,原来是严格。
那就不奇怪了,高中生就是要早起。
“钟哥哥!”严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活力,像刚升起的太阳,丝毫没有一点早起的怨气,简直和他哥一模一样。
这么久了,钟鸣嘉还是很难明白这样的优良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严格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遇见我哥了?”
原来是为这事,钟鸣嘉心里有了底。“是,昨天见到的。”他简单地回了一句。
严格听了赶紧撇清关系,“天地良心,钟哥哥,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我告的密。”
“不用担心,我知道不是你。”钟鸣嘉昨天的行程完全没有告诉过别人,就算严辛从严格那里知道他回国了也不可能确定他哪一天会出门。而且他相信他和严格的友谊,也知道严格不是那种人。
严格兴高采烈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怀疑我,我妈还说你一定会生我气。”
“唉,”她换了副沉痛的口吻,故作深沉道,“她没有这种好朋友,是不会明白的。”
钟鸣嘉有点懵,“为什么阿姨也知道这件事?”严辛不是那种会大肆宣扬的人啊。
“哦,”严格想起钟鸣嘉还不知道始末,赶紧解释道,“威廉这学期来国内上学了,他昨晚和我哥视频,说起这件事。他和我哥说话的时候,我妈正好在旁边。”
钟鸣嘉理所当然地沉默了。
威廉就是严辛二姐家的小孩,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钟鸣嘉早就知道他,但是从没有真正见过他。
五年过去了,威廉小朋友应该十二岁了吧。
所以,威廉又是怎么知道的他?
听钟鸣嘉一直没有说话,严格小心地说道:“钟哥哥,你别担心,我爸还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什么。”
钟鸣嘉倒是完全没想过严正是,毕竟严正是要是听见他回来找严辛谈话再正常不过。但威廉应该不认识他,为什么还会和严辛说起他?
虽说当时严辛的家人差不多都知道严辛交了个男朋友,但那也只限于严辛的长辈和平辈,怎么现在连严辛的小辈也知道了?谈了两年恋爱,变成家族黑历史,代代流传了是吧?
钟鸣嘉一想起这复杂家族关系就开始感到头疼。算了算了,反正他和严辛已经分手,不管严辛家里怎么看他都没所谓了。“没事,”钟鸣嘉安抚严格,“我不担心,毕竟我和你哥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这下轮到严格沉默了。
“唉!”严格又叹了一口气,这次的叹气听着可比上次真情实感多了。“钟哥哥,你看你刚回来就偶遇我哥。偌大的S城,千千万万来往的人,怎么就只有他一下子和你相遇了。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啊。”
钟鸣嘉笑道:“我还是觉得我和小格格比较有缘,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还是没有断联。”
严格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呀,朋友当然是越久越好,但情人还是要找新的呀。你看我哥,和你分开这么久,和维修后重新出厂有什么两样。而且他还懂你,他还新,这多合适呀。”
钟鸣嘉被她这一通“胡言乱语”逗得开心了不少,他没说她不对,只是问道:“你吃饭了吗?一会该上学了。”
严格一听就知道他不想聊这件事,她只能打住。几年前发生的事,她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难过,钟鸣嘉一个外人,想来更是难过。但是她也不能不为她哥再说句话。
“钟哥哥,你给我哥一个机会吧,到底怎么样,先相处一下再说。”
钟鸣嘉又和严格说了几句,才挂电话。严格学业繁忙,又怕来见他被严辛发现,所以一直没有来找钟鸣嘉。现在严辛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她也不怕了,就约钟鸣嘉周末出来玩。钟鸣嘉也很久没有见她,便答应了下来。
之后钟鸣嘉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他不知道今天严辛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严辛会不会来。
真正遇见严辛之后,钟鸣嘉才知道他之前关于严辛的想象和准备都在搭建在一层薄冰上,严辛一出现,这层冰就化了,他身体里的那条河也再次流动了起来。
暗潮汹涌,也许有一天就会决堤。
可无论是洪水还是海啸,钟鸣嘉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钟鸣嘉起床后吃了点东西,然后拿上帆布包出了门。他租的这个小区附近有一个菜市场,能买到不少相对便宜又新鲜的蔬菜和肉类。一个人生活后,做饭就显得很重要,这是最容易获得人气和幸福感的一件事。但是也有人不会做饭,不管怎么做都像是在实验室里搞一些难以攻克的世界难题。
钟鸣嘉以前还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不会做饭。分明这么简单,跟着步骤来就行,除了刀工不是一两天能练成的,其他的不是做几顿饭就能学会的吗?
没味加盐,咸了加水,就算达不到饭店厨师的水平,只要大差不差就行了。
二十多年来,钟鸣嘉一直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在法国遇见他的室友,他才终于知道,做饭对某些人来说是很难的。就像有些人永远学不会骑自行车一样,有些人也永远学不会做饭。
钟鸣嘉在接受这个事实之前甚至和那个室友大吵了一架,他觉得这个室友就是没有上心,一直在用游戏的心态去做饭。室友说他认真了,每一步他都是按照视频上的步骤来的,他甚至准备了很长时间,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那个室友就做了那么一次,失败了那么一次,然后就对所有人说他是厨房杀手,他学不会做饭,开始蹭钟鸣嘉的饭吃。钟鸣嘉在听了大半个学期后终于受不了了,和那个室友争辩了起来。钟鸣嘉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学会做饭,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做饭也可以去餐厅,去超市,甚至去蹭别人的饭,反正是不会饿死的。如果他以后自己不做饭就会饿死的话,那他一定比谁都会做饭。
那个室友就说钟鸣嘉太过刻薄,这种生死之间的情况太过极端,谁都有不会的东西,难道都要拿“不学就会死”这种要求来苛求别人吗。
钟鸣嘉说事实就是如此,人就是因为有托底,才会学不会某样东西。
那个室友冷冷一笑,也不和他辩论了,扔下一句“没错,我就是有钱”,转身离开了厨房。
钟鸣嘉气得当天就收拾了东西,他就是出去和流浪汉一起睡墙角,也不想再和这个室友住在一起了。
他们的争吵成功引起了第三个人的注意,那个来自意大利的另一个室友见钟鸣嘉拖着行李要离开,问他怎么回事。钟鸣嘉和那个室友吵架的时候用的是中文,意大利室友Francesco完全没有听懂。
钟鸣嘉告诉Francesco,他要搬走了,谢谢Francesco一直以来的照顾。Francesco用抑扬顿挫的声调说着不怎么标准的法语劝钟鸣嘉留下来,他问钟鸣嘉已经找到其他的住房了吗,钟鸣嘉说没有,他会先找个旅馆住下。
巴黎的治安差得要死,钟鸣嘉不会真的去睡墙角和隧道的。要是他真去了,早上一睁眼怕是不知道会被运到哪里去。
Francesco见钟鸣嘉态度坚决,于是给他们的同学Aurore发了消息。Aurore来自法国南部,热情又开朗,她知道了钟鸣嘉的事后邀请钟鸣嘉去她的姨妈家暂住。Aurore的姨妈是位设计师,在巴黎有一家自己的工作室。钟鸣嘉本来不想麻烦她,但Aurore开车来接他,钟鸣嘉只好上车。
Aurore刚学会开车不久,所以尽管钟鸣嘉坐在车上提心吊胆的,但他还是感激她的好意。
晚上,Aurore留在姨妈家陪钟鸣嘉,和他聊起白天的事。钟鸣嘉将他和室友的争吵讲给了Aurore, Aurore也觉得钟鸣嘉有些咄咄逼人。钟鸣嘉冷静下来之后觉得他确实有点冲动,但吵成这样已经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Aurore又说了那个室友的不是,说他不应该吃着钟鸣嘉做的饭还和他吵架。不过钟鸣嘉已经无心再想这些了,Aurore便问他今后要怎么办,要是想和那个室友和好的话,她和Francesco可以去帮忙说话。钟鸣嘉说不必了,他们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Aurore犹豫了一下才说,Arthur,你难道看不出来,你的那个室友喜欢你吗?
钟鸣嘉只觉得心累,但他的确没有看出来那个混蛋喜欢他,怎么会有人这样喜欢人。他也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他。
Aurore说,你这么漂亮,当然会有人喜欢你。
钟鸣嘉有些惊讶,他说难道他在外国人眼里也很好看吗。他一直以为那是外国人民热爱夸夸的口头语。像他,来到法国之后也变了很多,甚至也会时不时夸人漂亮了。
这次换Aurore睁大眼睛了,她说Arthur你当然漂亮,就像那位诗人一样。钟鸣嘉长得可不像兰波,而且他也不觉得和这位浪漫的诗人相提并论是一件骄傲的事,天才的一生总是有很多的痛苦。但这毕竟是在夸他,他也不好反驳什么。
Arthur接着说,而且杨不是中国人吗?你在中国人眼里,应该更漂亮吧。
想着想着就扯远了,钟鸣嘉漫步在一个个小摊子间,挑选着中午的食材。他做了几年饭,还有了一两道拿手菜。严辛这几年这么忙,也许不怎么做饭了,说不定会被他比下去。
但是钟鸣嘉不想把严辛比下去,他想吃严辛做的菜,不止一次地想。钟鸣嘉不觉得这有什么,在国外的时候,他甚至想吃他妈妈庄含春做的菜。庄女士做饭从来就是那种一般的水平,钟鸣嘉都想得几近落泪,更何况是严辛做的。
思乡和思人合在一起分不出来的时候,钟鸣嘉才会趁着这个空隙放一放他存在心里的思念。
买好东西之后,钟鸣嘉又散着步走了回去。小区里有人在遛狗,钟鸣嘉看了好几眼。他也蛮想养个宠物的,但是一直不方便,现在回来了,说不定可以养。
回家之后才九点出头,钟鸣嘉把东西放下,又整理了一下家里的东西。十点半的时候,门铃响了,钟鸣嘉打开门,严辛就站在外面。
阳光下,严辛抱着一束向日葵。
钟鸣嘉一晃神,然后极快地反应过来,和严辛打招呼。严辛将花递给他,问道:“鸣嘉,昨晚睡得好吗?”
钟鸣嘉平静地回答:“挺好的。”
其实他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有一点黑眼圈,但不细看的话看不大出来,他也就没怎么处理。严辛听了这话后也没多问,只说道:“那就好。”
钟鸣嘉领着他进屋。明明严辛没有看出他失眠是件好事,免得严辛以为他旧情难忘,但钟鸣嘉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呵,果然时过境迁,终究换了敷衍的态度。
钟鸣嘉诡异的心情只持续到严辛在沙发上坐下。和以前一样,他还是对严辛来他住的地方参观充满了意见。只是现在不好表现出来了,他得拿出主人的样子。好在他现在虽然还是在租房子,但总算能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了。
招呼严辛坐下之后,钟鸣嘉就去厨房里端出准备好的茶具。
给严辛倒了茶之后,两个成年人,在袅袅的水汽中,竟都沉默了下来。
只是他们到底想的是什么,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