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初起初很紧张,但突然间他又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缓许多。
因为他发现了整个逻辑体系里的漏洞,他拿到的九丰山规则怪谈第四条要求他领导的要求总是高于一切,遇见问题只需要按照领导要求你的去做。
这个规则成立的前提是他必须能够及时接收到领导下达的指令,那么他的手机设置铃声和震动就是一个必须项。
而如果陆初因为这一点被外面那个女人发现自己藏身在值班室里,那么这就是个无法挣脱的必死局,通常情况下,如果在游戏副本里没有预先给玩家留出逃脱的空间,那么,这个剧情点的设定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陆初笃定外面那个女人的电话打不出去或者主任不会给那个女人自己的联系方式。
门外响起漫长的细碎低语后,陆初听见门外那女人咬牙切齿般喃喃道:“奇怪,主任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他今天怎么睡的这么早……”
没一会儿,陆初就感觉到外面女人似乎又把眼睛紧贴到了门外的玻璃上,就像转动复眼的食虫虻一般敏锐地搜索着被黑暗笼罩的值班室里。
陆初还是一如既往地屏住了呼吸。
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强烈,透过2号工位旁边没来得及合死的窗缝流进来,吹的桌面上的文件纸边卷页,哗哗作响。
又是一段漫长又折磨人心的死寂,紧抿着唇的陆初突然听到门外似乎传来逐渐走远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还是像之前一样带着沾水的沉重,似乎还有一丝不甘。
陆初缓缓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安全起见,陆初决定等门外那个女人彻底走远之后再活动活动他几乎已经僵住的手脚,但比起刚才,他的肩膀逐渐回落,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显然已经放松了很多,他随意地看着自己身处的这间空荡荡的值班室。
因为他藏身的值班室角落里漆黑一片,他的眼睛刚刚长久地处在黑暗中,视线扫过靠近2号工位那边有外面路灯灯光落进来的地方时,陆初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紧接着,他就在2号工位桌面上的椭圆形镜子里看见了门上玻璃后面一张惨白的五官是被用笔画上的扁平的脸,脸上一双被钢笔勾勒出来的毛感很重、粗糙狭长的眼睛差一点就扫到了微微侧过脸去看向镜子的陆初。
门外的女人根本没有走。
陆初那一瞬间被吓得全身过电一般头皮发麻,心脏空跳一拍。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把思绪从刚刚那种剧烈的冲击中抽离出来,但仍旧不敢像岸边干涸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就那样僵硬地又在门后站了一个小时,后背上冷汗涔涔,几乎浸透了制服外套。
门外离去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随着脚步声一起远去的还有水滴从衣裙上滑落的声音。
陆初这次并不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看2号工位桌面上放置的镜子,依旧保持着像刚刚一样的站立姿态。
之前在美妆店打工,他可以连着站8个小时不休息,所以这会儿在值班室门后站着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就在那一直站着,直到陆初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短信提示音,陆初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这会儿他的手机可以响起声音,说明门外那个女人是彻底走了。
陆初再次望向2号工位上放置的镜子,镜子里空空荡荡,可以瞧见门外玻璃后面什么也没有。
他彻底放下心来,掏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是凌晨00:24,主任发来的信息。
[小陆,十分钟后会有一具尸体送去停尸间,你到时候打开停尸间的门,让他们把尸体放进去。]
陆初拿到的九丰山殡仪馆规则怪谈第一条:
[嗯,让我想一想,最重要的一条,晚上00:00之后,除非你收到主任信息,否则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打开停尸间外面的铁锁,也不要回应,再次强调,无论什么声音。]
泛着光亮的手机屏幕映出陆初那张轮廓分明的小脸,他回道:[好的。]
陆初打开了值班室的灯,重新坐回工位上,但谨慎起见并没有打开值班室的门。
十分钟后,搬运尸体的工作人员过来敲门,陆初才打开了被反锁住的锁芯。
陆初出去拿钥匙打开值班室的门后,两个穿着蓝色工作制服的工作人员把装袋蒙面的尸体抬进停尸间,放入了空置的22号遗体冷冻柜里。
陆初看他们衣服肩膀上印着[九丰山殡仪馆运输车队]字样,想起来之前孟常澜给他发消息说自己被困在了循环里。
他边帮忙打开遗体冷冻柜,边装作不经意一般向这两个人打听,“感觉最近尸体好多,你们一定很忙吧。”
离他较近的那个人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哎呀,可别提了,兄弟几个已经连着四五夜没睡过整觉了,一睁眼就是开车搬尸体,开车搬尸体,有时候饭才刚吃一口就又得去忙,等忙完回来馒头和菜都被人吃完了,踏马的天天饿着肚子干活。”
陆初抬手合上已经被放入尸体的22号遗体冷冻柜柜门,温声道:“我有个朋友叫孟常澜,他也是你们车队的,你认识他吗?”
那人讶异点了点头,震惊道:“你居然是孟哥的朋友?”
陆初:“对,我俩是一块过来做兼职的。”
说起孟常澜,那人可谓是滔滔不绝,从孟常澜刚到车队暴揍仗势欺人的关系户,到孟常澜为了挣钱每天疯狂出车,一分钟也不舍得闲着,天才一般刷新了车队里的出勤记录,在整个车队里都已经出了名。
那人还好心地跟陆初讲说:“你有空的话劝劝孟哥吧,人又不是铁打的,就他那种不要命似的干法,不出半年,身体就得出问题。”
陆初心道孟常澜哪里是自愿的,他恐怕是被系统逼着才一直不要命地干活。
因为还有工作要忙,那俩工作人员把尸体送过来就又急匆匆冒雨走了。
陆初锁上停尸间的门,又重新回去值班室写尸体存储记录。
他刚写完,就有两个人边哭边相互搀扶着敲响了值班室的门。
陆初透过门上玻璃看了眼,外面站着的不是女人,是两个男人,陆初瞬间松了口气。
他过去打开门,震天的哭声就传了进来,在他们的哭诉中,陆初听明白了,这俩人一个刚刚送来的那具尸体的父亲,一个是叔叔。
叔叔哭的眼睛红肿,从兜里掏出来两张百元大钞,想要偷偷塞给陆初,“小哥,你给我们行行方便吧,我们就想再陪我侄女一晚上,你把停尸间的门打开,让我们进去再看她一眼吧。”
陆初虽然能理解他们的悲伤,但是,“抱歉,我们有规定,家属晚上不能进去停尸间。”
那个父亲以为陆初是嫌钱少,于是又从兜里掏出来四五张百元大钞,和叔叔手里的那两张合在一起,塞给陆初,恳求道:“小哥,帮帮忙,我们这次来得急,没带那么多现金,等天亮了,我们就再去取钱给你送来行吗?”
陆初不收他们的钱,摇摇头,“抱歉,规定不允许开门。”
不知道陆初哪句话刺激到了这位父亲,这位父亲突然嚎啕大哭,压抑的悲伤几乎海浪一般涌了出来,他崩溃哭诉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只有二十岁,刚考上大学,是我们那里最好的大学,她才读大学两个月就莫名其妙跳了河,小哥,你没有做过父母,根本没法理解我们突然失去孩子有多难过,我现在恨不得,恨不得陪我的女儿一起去死啊。”
叔叔也在旁边说情,“小哥,求求你了,让我们进去再看一眼吧,我们就看一眼,绝不在里面多呆,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着说着,那位红着眼眶的父亲突然扑通一声给陆初跪了下去,抓着陆初的裤脚,边磕头边哭道:“小哥,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让我进去再看我女儿一眼吧。”
“这可使不得!”陆初被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陆初焦头烂额地看着眼前这俩人,心中正苦恼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时,停尸间的门突然被人从门后敲响了。
门被敲响的一瞬间,陆初,那位父亲还有叔叔几乎是同时被吓得身体僵硬,脸色煞白,连哭声都止住了。
紧接着,门后又被敲响了一声。
“咚,咚,咚……”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
现在是凌晨,阴气浓郁,任谁在停尸间门口碰见这种事都会觉得恐怖。
但陆初没想到,刚刚还在疯狂哭诉想要进去停尸间陪伴女儿的那位父亲和叔叔这会儿已经被吓得跑没影了。
新水楼外的迷蒙雨雾里,陆初只瞧见了那两人离去的模糊衣角。
“爸爸,小叔,是你们在外面吗?刚刚是不是你们在外面哭啊?”停尸间内传来一个清亮温柔的女孩声音。
门外没有回应。
“小哥哥,你能不能把停尸间的门打开啊,我还没有死,他们弄错了,我还得出去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呢,要是我去晚了,那个老板娘怕是会解雇我,我爸爸妈妈不想我读书,要是我挣不到钱给他们,他们会打死我的,小哥哥,你救救我吧,这里好冷好冷,我好难受啊。”门上的铁锁随着里面女孩的声音微微颤动。
陆初拿到的九丰山殡仪馆规则怪谈第一条:
[嗯,让我想一想,最重要的一条,晚上00:00之后,除非你收到主任信息,否则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打开停尸间外面的铁锁,也不要回应,再次强调,无论什么声音。]
陆初刚刚帮忙打开遗体冷冻柜时,在旁边闻到了抬来的尸体的浓重腐臭味,那个女孩,的确是死了的,这点不会有错,因而陆初只当是没听到,转身回去值班室,关上了门。
后半夜里,停尸间那个女孩一直在说话,陆初趴在办公桌上半睡半醒的时候耳边都是那个女孩的碎碎念,从她上小学时候因为她是个女孩如何被她妈嫌弃扔在鸡窝里不许她吃饭,到她读高中时候她爸想把她卖给一个比她大四十岁的老男人做媳妇,陆初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由她编织的充满痛苦与挣扎的噩梦里。
女孩的碎碎念牵起了陆初小时候的痛苦回忆,因为睡的很不好,陆初一度分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在做梦。
直到他被开门声惊醒,抬眸对上一双离他极近浑浊泛黄的苍老眼睛,陆初被吓得猛然后退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