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刚刚闹出的动静不算小，但酒楼的客人们居然仍淡定的吃着饭菜，偶有几个侧目的，也很快转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灵叹无暇顾及周遭人的反应，飞快赶到乞者面前，努力控制音量到不影响旁人的大小：“关于怀城的事，请宋城主……”

乞者吐出一根鸡骨，顶着杂草团子一样的乱发转向了灵叹那边，用与样貌极其不相符合的清朗声音缓缓道：“没什么好指点的，我和怀城确实有些交情，但并不意味着我知道全部。左不过一个已死之人，小灵将军又何必再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记忆呢？”

灵叹本以为会被严厉对待或者置之不理，可没想到只是平静的劝说。

见灵叹不语，乞者叹了口气，抬手划出一道极细的空间裂缝：“要是想知道关于怀城的事就进去看看吧，但我并不保证你能活着出来。”

是空间撕裂！竟然还可以让他人任意穿行！

空间撕裂需要耗费大量的魂力，是只有达到了灵神境才能应用得起的能力，可以随心到达大陆上的任何一个位置，强者甚至可以抵达另一个空间。

灵叹处于灵劫境，也能勉强做到，但代价巨大，极度不稳定，算得上是逃命的手段。

宋付之用有些严厉的声音警告道：“关于他的事情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甚至会给你们兄妹两个都招来杀身之祸，想清楚再做决定。”

威胁一直存在，他与兄长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安全，如果不知道自己丢失的记忆，可能连防范都做不到。

灵叹凝视着那泛着点点光尘的裂缝，最终还是跨了进去。乞者无奈，只好也跟了进去。

“看来这次，复旧是真的想杀我了。”灵叹意识朦胧之间，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幽暗森林的一棵树上，急雨早已湿透了衣服，不知为何没有用灵力隔绝。她低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广袖衣裳的身影拎着一把墨伞，看来那就是声音来源了。

“竟然有百余人，真是看得起我，成灵国谁人不知我无法修炼，何必如此？”

无法修炼，是怀成！而复旧是成灵国的国君，国君要杀文相！

正当灵叹反应过来时，她身边的黑衣人纷纷跳出，每个人都运行着极强的功法或者手持强大的灵器直冲怀城而去，且境界大都是六阶的灵虚境和七阶的灵灭境。

灵叹想上去帮助怀城，但她却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维持蹲在树上的动作。自己这是借附到此人的身体上了吗？还是正在读取这个人的记忆？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只见近百名强者的攻击全部投向怀城，多种灵力冲击在一起，照亮了整个雨夜。

她不明白，兄长曾提过，怀城一心扑在政事上，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心为国的忠臣不得善终，兄长也不知为这样一个国君付出了多少的心血！这么说，自己失去的记忆也和国君脱不了干系吗……

她慢慢攥紧了拳头，一柄钢刃却突然刺穿了她的胸膛。随之，身后传来一道轻松惬意的声音：“树上还躲着人呢，怎么，怕这么多人都杀不了我，还留着你回去通风报信吗？”

灵叹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只见怀城撑着墨伞，微笑地看着她，而刺穿自己胸膛的钢刃正是墨伞的其中一根伞骨。

伞骨造成的伤口开始快速腐蚀溃烂，她尝试用灵力修复，但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的感受到自己烂了半个身子，无力的地栽倒下去摔到地上，腐蚀还在继续。

另一边，进行完一波攻击的黑衣人因感受不到怀城的气息暂时停下了动作，警惕着周围可能发生的变故。

而怀城则是站在树上倾斜墨伞，遮挡由于风势而变得有些难缠的雨水。随着墨伞的倾斜，其中八根伞骨顺着雨水伸长，插入地面。

紧接着，一位黑衣人被从地底猛然窜出得数道钢刃刺成筛子，下一刻又有几人遭到了同样的攻击。其中有一些人很快察觉到了异样且身手敏捷，翻身躲过一轮钢刃的攻击后跃到近处的树枝上，却不料树干中也钻出钢刃，从其后背的心口处穿过，夺其生机。

随着黑衣人的减少，天空也逐渐晴朗，甚至露出斑斑点点的星光和藏在云后含羞带怯的月亮。而这样干净的天空之下，无数道泛着寒光的钢刃生在密林之间。

它们进行完攻击后并没有收回，而是几度分裂，寻找新的目标。依附着土地树木，追逐着每一个黑色的人影。不管躲到哪里，最后都无一幸免，直至完成了一座由钢刃和血肉组成的诡异山峰。

怀城站在树上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想。

躺在地上的灵叹意识有些模糊，嘴角也渗出血迹，她仰视着怀城，见他墨伞的边缘还在顺着伞骨缓慢地流下某种红色的液体。

灵叹极力忍着身体的剧痛时，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颤抖着掏出一个留影灵器，记录眼前如地狱一般的场景。

怀城看得十分清楚，但完全没有阻止的打算，反倒是待灵叹所依附的人将信息传递出去之后，他才召回所有伞骨收起墨伞，从树干上跃下，手臂一甩，留下一道弧形的血痕。

怀城微低头，看着明明已经没有了大半内脏的人还在挣扎，他抬起墨伞直插入那人的身体。

灵叹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蚀骨的疼痛，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很快，她所依附的身体的血肉几乎全部消失，白骨也逐渐布上黑斑。

灵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也必死无疑，正当她思考如何脱离这具依附的身体时，一阵强力的拉扯突然感袭来，再回神，神识已经位于半空之中。

俯瞰林中空地，刚刚由钢刃所形成的山峰已经消失不见，若不是还有遍地的横尸白骨，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境。

怀城在确定了眼前人的死亡抽回墨伞，随手甩了一下上面的血水，沿着林中小路离开了灵叹的视野。

“你现在明白了吗，这就是真实的怀城。”身穿一袭绣着山水的白衣男人出现在灵叹身边平静道。

灵叹知道这是宋付之另一副样子，并没有表现出没有惊奇：“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半年前怀城被贬时，复旧想趁机置他于死地。”

“这么说，怀城还活着吧，他这么强，那我失去的记忆，难道也是因为他……”

“首先，他死了。”宋付之一挥手，又是一道空间裂缝。

宋付之领她进去，入眼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其上矗立着一棵看起来极其古老的巨树，怀城神情安详地靠着树干上，其身旁一只看起来有些虚幻的雪白灵鹿亲昵的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肩膀，但得不到任何回应。

灵叹环顾四周，企图判断这是哪个地方，但思来想去，灵影大陆好像并没有这样的地方，应该是某个人以魂力构筑的域外之地，不过这古树和灵鹿倒是有些云天所说的忘川。

她走向怀城，越是靠近越是确定，眼前的怀城是一具无灵的空壳。会是傀儡吗？毕竟就在刚刚她还见过了一具极真实的分身傀儡。

“不是傀儡，傀儡使用的灵力靠的是所属者输入的力量，大部分储存在心口处，躯体中无法储存，”宋付之走到灵叹身边，继续解释道，“刚刚那一幕是借助友人力量的记忆重现，而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要稍微检查一下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傀儡了。”

灵叹不明白宋付之为什么告诉她这些，但还是蹲下将手搭在怀城冰凉的手腕上尝试输入了一缕灵力。她清楚的感受到这具身体里灵力回路的复杂，几息过后竟连一只胳膊都没有探遍。

“怀城是灵神境？”灵叹有些惊讶地收回手，其实刚刚看回忆的时候就有这个猜想，但并不敢确定。

“是的，不然怎么能瞒过复旧的眼睛。”

“既然如此强大，那他为什么又要自杀呢？”

宋付之当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又凭空撕开一道裂缝：“我所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宋付之带着她回到了城主府的庭院里，庭院不小但装饰不多，单是一棵巨大的古树就占了大半。

灵叹望着古树，想起忘川的传说：“不知可否让我见一见万源，我有些问题想问他。”

宋付之敲了敲古树的树干，万源便从树上翻了下来，没好气道：“干嘛？”

“小灵将军有事要问你。”

万源瞟了一眼灵叹，不耐烦地闭上眼睛：“我不聋，有话快说。”

灵叹颔首：“听闻忘川的前尘树是由万源前辈的树枝栽种而成的。”

万源睁开一只眼睛：“是又怎样？”

“实不相瞒，我失去了有关怀城的记忆，想通过前尘树找回。”

万源又将眼睛闭上，别过头不再看灵叹：“你见过几个孩子长大了还完全听父母的话的？”

灵叹：？

“你没当过父母还没当过孩子吗？”看灵叹表情依旧迷惑，无奈一字一句道，“总之就是，它现在是一棵独立的树了，我管不了它了，也没有办法让它做什么了，甚至我现在想去忘川都去不了，你听懂了吗？”

灵叹莫名有些心虚，她怎么好像掺和到别人的家事里去了。

“那前辈能否看出我失忆的原因？”

“孩子有的能力父母一定会有吗？他、现在、是一棵独立的树！要我说几遍！”万源句句重音，似乎气得不行，但话锋一转语气放缓道，“但如果你只是失去了某个人的记忆，大概率是因为前尘树。”

灵叹想起万源之前的反应：“既然您和前尘树没有联系，那前辈此前又是怎么知道我失忆的事情的？”

万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睁开大眼睛抬头看向灵叹：“灵姐姐，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我了吗？”

灵叹实在是弄不清自己和这个孩子模样的人的关系，摇了摇头。

万源啧了一声：“你看，你连我都想不起来了。再说，我这的消息也不算闭塞，你在听到怀城死亡后昏睡的事，我也是知道的，自然也能想到是不是与前尘那家伙有关。不过你一醒来就跑来千冉城，我原以为是你在忘川选择了不遗忘，或者昏睡的事另有原因，来千冉城找我们也是为了怀城的死因。哪能想到你不记得我了，付之你也不记得了是不是，那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好谈得！”

万源气呼呼地说完跃回了树上，宋付之笑着摇了摇头：“万源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之后小灵将军恢复记忆的事也好，怀城的死因也好，全凭小灵将军自己的意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