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一场大雪过后，房檐与树木都裹上了银装。
我缩在被窝里听着不远处的小盆里被都满点燃无物自燃的火小巧的劈里啪啦的声音催得昏昏欲睡。
被窝里实在是安逸。
冬日，雪花，烤火，被窝，入眠，一派岁月静好。
可惜这种安逸下一秒就被人打破。
“阿朝——”
熟悉的叫唤从屋外传来，还不止一声。
一声催着一声，我拿被子掩住脑袋都抵挡不住魔音的传递后，没好气的掀开被子道：“干嘛！”
对方默了默，下一秒嗓门立刻大起来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上元节要出门带我玩！”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
短暂的空挡立刻被对方抓住，杨戬气得大喊：“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你快给我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不去？
“我衣服都答应你换好了，你要是不去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对方却像读懂我未言的话威胁道。
“……”其实，好像，也不是，不行。
对方补充：“我哭给你看信不信！”
我立刻从床铺上窜起来抓旁边的衣裳套身上，边叫唤起起起，我起来了!
真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发现我对小孩子的哭声没办法的，我也就一次被杨婵的哭声闹得没办法了才抱着她出门荡秋千，总该不会就是这次被杨戬看到，让他发现的吧？
不该啊，当时他也不在场啊。
心里碎碎念一番，又重归正题。
今日的出行只有我和杨戬还有都满。队伍是怎么从四人一鸟的配置缩减成这样的呢？还要从前两天的大雪说起，它把杨婵冻感冒了，瑶姬决定留在家里照看杨婵，而杨戬很期待出去玩，瑶姬便拜托我照看他。
其实我也盼着这个节日，热闹的活动谁不想上去凑个新鲜，还为了方便，这两天在杨家留宿。
只不过每日清晨醒来是我最痛苦的时间段。
我一想到起来要梳头就很痛苦，于是重新倒头就睡。
我小时候野蛮生长是短头发，长大一路逃亡是不用打理随便一抓的稍微长了那么一丢丢的头发，直到被便宜老爹找到过上了贵族有人服侍的生活，梳头发这项差事至此偏离了我的轨道。我到现在还是没想到头发那么好抓的东西她们为什么要抓出那么复杂的样式，虽然很好看。
我绝对不承认是我手残，我单纯是懒。
前几次出门还是瑶姬给我挽的发型。
因为这里出门披着头发不符合礼数，我想是精怪的话不需要附和人间的礼数吧，瑶姬说即便是精怪也要做好伪装的替我挽发。
我到现在复杂的造型不会，只学会了用一根簪子简便的挽发。有多简单呢，单纯的绕绕就完成了。
不紧不慢的打扮好了，我打开房门。杨戬正托着腮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等待，如约的穿着粉色裙装，闭合的额上描了额装，模样清新可爱。
好一位唇红齿白的玉颜雪容小女郎。
导致我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杨戬一看到我便跳下石头，自然而轻盈的提着裙摆向我兴奋跑来，对换上女装这件事情没有半点羞涩的在我面前转了个圈展示全貌，靥畔生笑带着隐秘的期盼：“阿朝，好不好看？”
“好看。”我毫不吝啬地点点头，夸赞自己的眼光，“小福包你果然特别适合女装。”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戬喜滋滋的接受夸奖，他提起手里的布料，顺便说出改良方案，“下次换成鹅黄色的衣服会更好，桃粉色太艳了，不适合我。”
闻言，我向他投以深刻赞许的目光，仿佛已经看到他未来的发展——
下一个女装大佬就是你！
我予以肯定说好，下次就给你整上。然后将兜帽戴上，兴奋指挥说出发！
星辰大海还没走几步，便感觉到身后一阵拉力阻止了我的航行，我回眸，杨戬拽着我的裙摆，面容是强忍着的怀疑，他语气不确定：“就这样走吗？”
“不然呢？”
杨戬向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母亲给我挽的精致的发型。”
“对啊，我看到了。”
我有点云里雾里。
“对比起来阿朝你的发型太敷衍了吧！”
我理直气壮：“我还有兜帽挡着，别人又看不出来。”
“不行不行，说好了盛装打扮就是盛装打扮，你不能随便挽一个簪子一拿就掉了的发型！”
我沉默一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戬是个特别知礼守礼的人。但是我能暴露我的短板吗？不能！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以及更好的堵住他的嘴，我眉毛微扬，神色俏皮：“那你来帮我挽发吧。”
完美甩锅。
这回改成杨戬缄默纠结，小包子脸皱在一起：“这不太符合礼数。”
好的，有戏！
我内心暗喜，面上不动声色的歪理一大堆，又不疾不徐缓声道：“有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小福包你现在才，才六岁，不用管这些细节，再说了你现在还穿着女装，这层束缚更加没有了不是吗。”
“这是给你锻炼心灵手巧的机会，以后你有空了还能灵活给你妹妹抓上完美的发型，让其他同辈的人羡艳她有这么一位温柔全能的哥哥。这么一想很让人心动哇。”
“小福包，我不会嫌弃你笨拙的手艺的，就算你给我抓个鸡窝头，我也不会怪你的。”
一顿话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没管他有没有消化，我蹲下身与他平视，执起他的双手，语气温柔：“进屋替我抓头发吧。”
……
然后我惬意的坐在椅子上，望着桌面发黄的铜镜映照出身后忙碌的小个子身影。
小福包拿着梳子将我的头发从头梳到尾，越梳，神色越狐疑，眉头不觉间皱在一起，思绪不停的思考自己现在怎么会进到女生的闺房，还干起了梳头的工作，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是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好像又没有差错。
我面不改色的将视线移到窗外的树枝上，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三两只小巧的红喜鹊，枝干上的白雪被挤得掉了一地，我微微笑，神色恬淡的说：“不着急，慢慢来。”
啊，好像小福包还可以再压榨一下呢。
我毫无底线的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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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顶着一头笨拙之作，虽然跟瑶姬做的无法媲美，但是该有的都有的造型出了门，当然在那之前还是先有一通彩虹屁将人夸得飘飘然起来，小福包稀里糊涂的放下海口说以后还可以帮我挽发。
让我得到了近期的免费劳动力。
杨宅是在住宅区较偏远的地方，周围没有几户人家，如果要抵达闹市，除了按着街道走，穿过小树林是一条近路。
距离集市越近，杨戬的步子越慢下来。
我手抚摸着都满覆满羽毛、饱满温暖的脑袋，堪称另类的暖手炉，走在前边，偶尔回头看看时察觉到这一点，因为我们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停下步子，等待他过来，并且不解地望着他，碍于哄骗完小孩子难得的良心涌上心头，我耐心问：“怎么了？”
明明催促我起床要参与节日的人是他，怎么此刻却磨蹭起来。
总不可能是突然灵光乍现发现我在诓骗他吧。
我立刻警觉起来。
杨戬的眉头轻微皱起，本就微微下垂的眼尾更加可怜的耷着，嘴巴嗫嚅着想说什么，迟迟犹豫着没有开口。
我们无言的相互对视，他先垂眼挪开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足尖，嗓音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
“姐姐，”他说，“我会不会一时失态露出天眼把别人吓跑？”
啊，就这啊。我放下心来，手法太过舒服得将都满抚摸地昂起了脑袋，转而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见到你的奇特不应该算其他人的荣幸吗？”
“能被照妖镜提前辨别人心善恶，唔，”我回想这边的情况，“算他们三生有幸了。”
“……天眼不是照妖镜。如果是这样的话，阿朝你为什么要带兜帽遮住你与常人不同的金发？按照你的说法，让别人看到你的特殊也算是他们的三生有幸才对。”
杨戬哽了哽，到这时也不忘纠正我，还耿直到呛声。
“……小福包，我是在劝慰你放宽心。”我一时哑口，没想到还能反问到我身上，也因此让我重新思考我戴兜帽的动机——
单纯的入乡随俗，还有。
金发在异世大陆，最起码在精灵族里是尊贵的象征，于我而言，“说到底掩盖住的根本原因，是我自己也很讨厌现在的模样而已。”
我讨厌金发。
这个答案太过出人意料，让我看到了杨戬脸上自己的悲伤都来不及多想，转变为了错愕的表情，我莞尔，话锋一转，“但是，我很喜欢我自己哦。”
因为喜欢自己，所以夹缝生存，步步为营，成为了现在的模样。每一步都那么坚定的走下去，即便事后回想起来，也许当时的自己是走错了，但是结果已定，落子无悔，我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这些并不需要对外人说道，我用微笑一笔带过。
再看看杨戬现在的心态，我是个惯不会安慰人的，我绞尽脑汁勉强的想了想有什么可以应付小孩子的东西，有了。
继而笑眯眯的说你转身。
杨戬收回他似懂非懂的想法，听话的转了身。
我让都满站到肩膀上，从衣兜里摸出一瓶丹药，倒一颗塞嘴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让他转回来。
小福包情绪一波三折，吓得天眼都出来，三只眼睛齐齐瞪得直溜圆，手指惊讶到颤抖的指着我的脑袋，话都说不连贯道：“你你你，你怎么长出了狐狸耳朵！你原来是狐妖？！”
“别这么激动。”我握住杨戬的手，同时半俯身，让他能碰到我的人造狐耳。
触感毛绒绒，而我丝毫感觉都没有。
是虚假的装饰品。
是我最近看到林中有狐狸出没，收集一些狐狸毛发，做出来想到时候骗骗那群可爱的小狐狸玩的小道具。
因为用多重的力道我都没有反应，才确信这是假的耳朵，杨戬惊讶的叹了一声。他呆呆又痴迷地摸着毛绒绒说，
“我们过得是上元节，不是中元节。”
“你们中元节扮狐狸啊？”
“没有。”他轻轻道，浅色的瞳孔注视着我，属于小孩子的干净纯粹和一丝茫然，他嚅动着嘴唇，喏喏询问，“阿朝你为什么要长出耳朵来。”
我嬉笑：“想要被发现后吓死他们。”
想想这个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突然发现混进来个非人的，众人尖叫着逃窜，那场面一定非常壮观。
我十分缺德的想。
都满应和我缺德想法的叫一声。
杨戬抿唇，我自然的顺着手腕握住他的手心，小小的，一下子被我的手掌包裹住，我笑着询问：“还要继续去吗？”
他点头。
接下来的路段我便牵着他，不紧不慢地接着赶路到集市点。
商家三五幺和，东西摆放的琳琅满目。
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逛逛当地的集市。
我平常要不就是后山家里瘫，草坪、树上、家里床上，躺着放空思绪什么也不想，听听最纯粹的原始山歌；要不就是去瑶姬那里蹭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般学习，了解这边的相关知识；最近的几次义诊，跟上街更是毫无关联的东西。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裤兜比我的脸蛋还干净。
……嘶
我突然意识到，我到现在都是零收入，全是蹭瑶姬的付出，还有义诊时淳朴的村民不好意思送的土特产。
啊这，啊这。
我低头看向牵着的移动小金库，认真问道：
“小福包，你有带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