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倦了的流云栖于月梢。
房间之内。
暗香浮动。
一盏孤独的油灯，被钻窗而入的夜风轻轻摇曳着。
浮影坐在房间内，轻摇罗扇。
等待着。
周遭异常宁静。
她的心底却莫名有些焦躁。
终于。
一抹黑影，从打开的窗户跳进房间之内。
是他。
卓渊。
影影倬倬的烛光，在卓渊身上投下层层叠叠的暗影。
浮影莫名心脏一抽，放下罗扇，抬起眼眸看着卓渊。
卓渊沉着脸，缓步走向她。
浮影看着他逐渐走近，呼吸越发困难，后背一阵阵地发紧……她却装出满脸不在乎。
卓渊在距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用一双黑夜般深邃的眼眸，深深地注视她。
对视许久。
卓渊才冷冷地开口：“找我何事？”他语气冷冷的，眼眸深处却跃动着惊喜的火苗。
“你快人快语，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浮影径直从色彩浓艳的衣袖之中抽出一封书信，放在桌面，“帮我将这封书信，交给相国大人。”
“书信？”卓渊眼眸深处的惊喜火苗骤然熄灭，取而代之，是刀刃般寒光闪闪的锐气，“你能谴人找我来这里，你就能遣那人把书信交给姜舷。”
“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找你。”她语气懒懒地解释：“苏风华与苏芳华都是不容小觑的狠角色，如果我直接谴人给相国夫人送信……恐怕，书信无法送达相国大人手中，我遣去的人还要吃不完兜着走。”她幽幽冷冷地看他，“所以，我只能找你来，希望你偷偷把书信交给相国大人。”
“这是何书信？”他看秽物般瞥了一眼桌面上的书信。
“这是……”她故意捏着矫揉的嗓音，“请求相国大人娶我为妾氏的‘情信’。”
“情信？！”他的语气愤怒地滚烫着，“你认为我会帮你把这种东西交给姜舷吗？！”
“为何不帮？”
浮影挑了挑眉，故意艳俗地笑着，站起身，扭腰走到卓渊面前，抬起柔白纤细的玉手，若有似无地抚摸着他，媚笑着说：“你上次不是说，你我之间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吗？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能帮我把情信交给相国大人？”
“你我之间没有瓜葛恩断义绝，我为何还要帮你送信？”他一手推开她。怒火中烧。
“为何？”她笑了，“因为……只要你愿意帮我这个忙，等我嫁进姜家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她暧昧地说着，身姿柔软地轻轻倚进他的怀中，用食指在他结实的胸膛轻抚地画着圈圈。
他握住她轻浮的手，愤怒地看着她。
她堆满一脸冷艳又媚俗的笑容，用勾魂的眼神勾引着他。
他没有享受其中，反而更加愤怒地握紧她的手腕。
“你就这么想嫁给姜舷吗！？”他在她的耳边怒吼。
“当然了！”她绝情地笑，“姜舷贵为相国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嫁给他，我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岂有不想之理？”
“你就这么贪享荣华富贵？！”
“不然呢？”她用眼眸耻笑卓渊，“我夜夜在沉鱼落雁抛头露脸，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钱吗？更何况……相国大人带给我的不只是荣华富贵，还有尊贵的地位。姜家家世显赫，只要我嫁入姜家，谁还敢瞧不起我？”
“当年……你也是贪图我们卓家的荣华富贵与显赫地位……是吗？”
卓渊一脸凄然，眼眸却燃烧着熊熊怒火，心脏被一点一点地燃为灰烬。
浮影嗤笑一声，抿着红艳艳的嘴唇，冷冷地看着他。
她没有开口回答。
她却已经用她的态度回答了。
她柔媚地笑着说：“看来，你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又或者说，你对我根本还未忘情……这事好办。”
她风情万种地抬起眼眸，把散落的秀发一圈圈地缠在指尖，用眼神调戏他，“只要你答应帮我这个忙……今夜……我愿与你重温旧梦……欢愉之时，我可以如从前那般唤你卓少爷……”
“闭嘴！”
怒气上头。
一时冲动。
他竟动手打了她一巴掌。
卓渊愣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庞……他的眼眸在颤抖，他哽住了话的喉咙在颤抖，他说不出声的嘴皮子在颤抖，就连凸显的青筋都在愤怒颤抖……他浑身每一处都在颤抖地看着她。
浮影冷笑一声，用指尖轻轻拭擦并不感到疼的脸颊，抬起冷艳却又绝情的眼眸，冷静地回视他。
空气绷得极紧。
许久。
许久。
他才终于张开笼罩着冷酷的嘴唇、似乎要说出什么恶毒的话……却被突如其来的虚脱之感席卷全身。
他闭上嘴巴，咬了咬牙，深呼吸，猛然转身……
却又回过身来！
他火中取栗般速度极快地取走桌面上的书信，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到窗边，跳出窗户……他不要她看见，他如落水狗般悲伤又可怜的神情。
他走了。
她整个人散架地坐了下来，滚烫的手心已然湿透，空洞的眼眸注视空荡荡的窗户，心脏仿佛缺了一块般空落落的。
她合上眼眸，过往的一切如暗影将她漫浸。
对不起。
她在心底对他说。
她欠他的，终究会还给他……但是，不是现在，更不是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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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浮影给我的信？”
姜舷一手抢过卓渊手中的书信，惊喜地瞪圆色眯眯的小眼睛，猛然缩起脑袋、提着肩膀，扭头，獐头鼠目地瞄向闭的书房门……
风平浪静。
似无异样。
姜舷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收回眼神，赶苍蝇似地摆了摆手说：“滚出去。”
卓渊垂下燃烧黑暗怒火的眼眸，躬身，退出了书房。
姜舷如同解开美人衣裳般迫不及待地打开书信，顿时感叹：浮影果然是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就连字迹都透露一种让人心痒难耐的妖娆之感，仔细一嗅，还隐隐散发着勾魂香气。
这都不是最勾人的。
最勾人的是——浮影竟约他明晚戌时，在太白居的包厢见面！
太白居是封陵城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只要不让人知晓他约见的是浮影，就算被两位夫人发现他前往太白居也无伤大雅。
除此之外。
戌时天刚黑，姜舷可以借口公务繁忙，躲过两位夫人的耳目，去太白居跟浮影见面之后再回姜府……
好！
太好了！
浮影确实设想周到！
姜舷越想越是心花怒放，脑海里面全是明晚跟浮影缠绵的火热场面！
……
……
午夜。
未有掌灯的书房如同暗黑的地狱。
苏芳华披着一袭黑衣，悄然走进书房……
竟发现！
苏风华已经先她一步，站在书桌前面，借着窗外不明的夜色，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书信。
发现苏芳华。
苏风华只是略略抬起眼皮，不屑地瞟了一眼，便又马上垂眼继续看着只有短短两行字的书信……怒火中烧！苏风华久病未愈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着。
苏芳华迈步走向苏风华，用公鹅嘶哑的声音问：“这是谁给夫君的书信？”
“你不配喊他夫君。”
苏风华语气硬邦邦地甩向苏芳华。
苏风华的声音，简直跟苏芳华一模一样。
若要深究。
那就是苏风华的声音稍稍苍老一些些、狠毒一些些……也只是“一些些”而已。
“配不配，由不得你说。”苏芳华根本不把苏风华放在眼里，“我是夫君的人，夫君如今正睡在我房中，旁人都尊称我为相国夫人……”
“相国夫人？！我呸！”苏风华激动地咳嗽了好几声，狠狠地瞪着苏芳华，“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庶女！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妾氏！你根本配不上‘相国夫人’这四个字！”
“我是庶女，我是妾氏，但是……我不低贱！因为你是相国夫人，我也是相国夫人！”苏芳华高高地扬起下巴，傲娇地说：“姜将军说了，我与平妻无异。你我平起平坐，你我皆是相国夫人……”
“休想！”苏风华有些气喘，咬牙彻齿，“无论旁人怎么说！妻就是妻，妾永远只是妾！”
“不一定。”苏芳华嗤笑道：“你嫁给夫君十多年，没能给夫君诞下一儿半女。你大病过后，身体大不如前。从前没能给夫君生下一儿半女，今后更是不可能。母凭子贵。等我怀上夫君的孩儿，我就……”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苏风华卡着一口痰，打断苏芳华的话。
“得逞与否，由不得你！”苏芳华咄咄逼人地瞪着苏风华。
苏风华气得咳嗽连连，抄起手边的笔墨纸砚就摔向苏芳华。
苏芳华及时躲闪。
苏风华气不过，低吼一声，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下……
一地狼藉。
苏风华累极地双手压着桌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苏芳华慢步走过去，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原本摊在桌面的书信……看清信中内容之后，苏芳华本就黑的脸庞更黑了。
“贱人竟敢私下约见夫君！”苏芳华的声音颤抖不已 ，仿佛喉咙里面的公鹅被虐杀了一遍又一遍。
“想要当夫君妾氏的贱女人多的是。”苏风华看着苏芳华，眼冒妒火，“信中一个，眼前也有一个！”
“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苏芳华把书信揉成一团，掐在手心，抬眼瞪向苏风华，“难道你想让夫君再纳妾？”
“绝不！”苏风华几乎把牙齿咬碎。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要一致对外，绝不让贱人勾引夫君！”
“你有何打算？”
“浮影是何人？”
“浮影是沉鱼落雁的老板娘！”苏风华像是整个人泡进醋坛子似地，就连声音都透着一股浓烈的酸劲，“浮影看中姜家富贵，所以就指使雪落迷惑夫君，想要让雪落嫁到姜家，她正好可以从中敛财。我杀了雪落，以儆效尤。从此之后，封陵城内的青楼女子都不敢再勾引夫君。岂料！浮影居然死心不息，甚至仗着有几分姿色亲自勾引夫君，妄图嫁进姜家当妾氏。”
“这事不怪她。”苏芳华居然说。
“不怪她怪谁？！”苏风华整个人被点燃了般杀气腾腾。
“怪你！”苏芳华脖子上的脉搏突突地猛跳，怒指苏风华，狠狠地说：“你当初就应该直接把浮影杀了，以绝后患！”
“此话说的轻巧！”苏风华咬牙道：“当初，我只是杀了一个贱人雪落，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那又如何？！”苏芳华眼中燃烧着妒火，“不过是青楼贱人，难道我还怕她们？！”
“你有何盘算？”苏风华暂时放下对苏芳华的恨意，“但说无妨。”
“还不简单？”苏芳华笑了，“既然她妄想在太白居勾引夫君……我就让她死在她的妄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