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
浮影背靠房门,冷冷看着隐于暗影之中的卓渊。
“你要嫁给姜舷?!”他冷硬的话语如同一块又一块结满冰霜的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她。
“与你无关。”她的声音,更冷更硬。
他一下子冲到她的跟前,用力捏紧她的手腕。
他那双在别人面前毫无波澜的、像是死人一般的眼眸,此时却在她眼前燃烧着熊熊怒火。
“放开我。”她故意冷对他的怒火。
“我不许你嫁给姜舷!”不只是姜舷,他不允许她嫁给任何人!
“我再说一遍。”她仍是那般冷冷的,“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卓渊像是被人接连在小腹打了几十拳般用力透着气,目光如锥子刺痛着浮影,更加用力地捏住浮影的手腕。
浮影不愿承认心底在隐隐作痛,傲娇地昂起下巴,仿佛在看着一只无用的丧家之犬般轻蔑地看着卓渊。
许久。
他从牙缝里面吐出几个字——
“苏风华会杀了你的!”
她不禁笑了。
她却又马上将由心的笑转化成轻蔑的冷笑。
“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她说。
“你!”
“你想杀我,却又下不了手。如今有人替你动手,难道……你还不满意?”
“我……”他咬了咬牙,“我跟你一样满意!”
“那就好。”她嘲弄地笑了,“如果我死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就烟消云散了。如果我不死,我就会成为姜舷的妾氏……也算是你半个主子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滚。”她冷冷直视他眼中的愤怒与情深,“从此以后,不许再来找我。”
“你欠我的债,还未还清。”
“那就用我的命还吧。”
“什么?”
“要不,你亲自动手杀了我。要不,你从今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浮影从袖间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把刀柄塞进卓渊手中。
“动手吧。”她逼视他,“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他按捺着心中的怒火,大口喘着气。
“杀吧。”
“你!”
“动手。”
“你!”
“动手啊!”她几乎是在尖叫。
卓渊猛然抬手扼住浮影的脖子!
他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眸紧贴着她冷若冰霜的眼睛,他愤怒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乱麻一圈又一圈地捆绑束缚着她,让她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呼吸……她闭上眼睛,似乎等着他把锋利冰冷的刀刃狠狠地插进她的身体。
哐啷。
尖锐的声响,坠地而生。
她睁开眼睛。
垂目。
泛着微蓝寒光的匕首已经坠落在地。
抬眼。
她看向他。
他像是打了一场惨烈的败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颤抖着声音说:“从今以后,你我互不拖欠。”
她撇过脸,不看他眼底撕心裂肺的痛。
他冷冷一笑,粗鲁地一手拨开她,夺门而逃……他不愿她看见,他就要落下的泪。
她仍是看见了。
****
****
落薰混混沌沌地沉睡着。
无法挣脱梦境。
梦中。
腥风血雨。
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腥风血雨。
慕晚潇站在她的身边,处处护着她……他们的周遭,全是手执利剑的黑衣人……突然,一支冷箭穿过暴雨向她射来……慕晚潇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跟前……冷箭直直插进他的胸膛!
她大喊着。
她大叫着。
却叫喊不出一丁点声响。
她只能无声地绝望叫喊,为他抢夺解药,为他大开杀戒……
雨。
下个不停。
他们在腥风血雨之中坚持去到山洞。
冰冷的山洞。
慢慢燃起的火种。
她为他疗伤。
她为他褪尽衣衫。
她睡在他的身旁,紧紧抱住他颤栗滚烫的身躯,担惊受怕地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她一方面担心得直想落泪,一方面却又无法自已地红了脸。
她希望他能活。
如果他活过来了……
她希望她能一辈子抱着他。
听他的心跳声。
呼吸他的呼吸。
他活过来了……
一下子回到封陵城。
一下子回到王爷府。
她不得不离开他。
因为。
他选择了别的女人。
因为。
他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
一下子又回到山洞里面。
他动情地抱住她。
他深深浅浅地亲吻着她。
他的心,在她的胸口剧烈跳动着。
她的心,亦如小鹿撞痛他的心房。
他们的心意,是一样的。
他心中有她,她心中也有他……他亲吻着她,她回吻着他……他不只想要亲吻她,她亦然……他们的心意,是一样的。
一下子又回到王爷府。
她装作潇洒地跳下马车,看见殷棠酥……她心如刀割。
她装作洒脱地挥手道别。
他叫住她。
她充耳不闻。
她甚至加快逃跑的步伐,火速离开。
他以为她跑了。
不是。
她没有。
她只是躲在拐弯处,默默看着他与殷棠酥一同走进王爷府。
心如刀割。
痛。
太痛了。
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却被梦境牢牢困住。
一下子,回到雨中。
一下子,回到山洞。
一下子,又是王爷府。
落薰深陷无法醒来的梦。
慕晚潇同样深陷在同样的梦境之中。
****
****
烛火在夜色之中跳动。
偶尔响起几下烛花声,将耳边若有似无地尖叫声与惨叫声映衬得尤为瘆人。
慕汐惜独自一人坐在高床之上,用绣着金丝银线的被子紧紧包裹全身,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偌大无方的高床一角……又一阵女子的哀嚎隐隐传来,慕汐惜吓得捂住了耳朵。
突然。
房门被推开。
惨白的月色瞬间透过门槛倾泻满地,活像浑身发白的娇弱女子被粗暴地推倒在地。
慕汐惜吓得马上躺下,紧紧闭上眼睛装睡。
无比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巨大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铁钉发出的骇人巨响,愈发靠近……他正一步步地走向高床,他正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一口又一口地干咽着,把绣着金丝银线的被子裹得更严,把发抖的眼睛闭得更紧。
终于。
他在她的床边停下。
“还没睡?”
尽管努力遏抑,焦虞长胜的声音仍如地狱冒上来般,十分可怖。
长胜君知道她在装睡……
慕汐惜心头一紧,不得不睁开紧紧闭着的眼睛,白瘦的双手撑起娇小的身躯,坐起身,颤栗的双手紧紧抱住被子,怯生生地看向焦虞长胜。
焦虞长胜背后的月色与烛光,将他过分雄壮的身躯渲染成庞大的暗影,暗影重重,全数压在慕汐惜身上,直压得慕汐惜脸色一阵阵地发白甚至喘不过气来。
“脸色为何这般苍白?”
纵使焦虞长胜的语气之中满是关怀,过分浑厚的声音却吓得慕汐惜脸色更加发白,甚至从额角冒出苍白的汗珠。
慕汐惜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焦虞长胜,只能怯怯地摇了摇头。
“夜已深,为何还不睡?”焦虞长胜又问。
“我……”慕汐惜干咽了一下,咽喉发颤地说:“怕。”
“怕?怕什么?”唯恐手劲过大、一不小心弄伤慕汐惜,焦虞长胜隔着被子,很轻地拥着慕汐惜,“有本君在,世间无人敢伤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慕汐惜怯怯地抬眼,怯怯地看着焦虞长胜,“我……依稀……仿佛……听见有女人在惨叫……而且……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很多的女人……很多不同的女人。”
“原来,是后宫那群贱人吓怕了本君的小桃。”焦虞长胜如阎王般冷硬的脸庞没有一丝波澜,“明日一早,本君就命人把那群贱人的舌头全拔了……”
“不要!”慕汐惜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仿佛焦虞长胜是要拔她的舌头。
“她们惊扰本君的小桃,死不足惜。”
“不……”慕汐惜颤栗着拼命摇头,“不是的……没有人惊扰我……我只是……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是梦中有人在惨叫……不是她们……求君上不要拔她们的舌头!”也不要拔她的舌头。
“小桃不必求本君,本君听小桃的。”焦虞长胜用比慕汐惜脸庞还大的大掌,很轻地抚了抚慕汐惜的脸颊,“小桃已经来到北疆数日,可住习惯了?”
“习惯……”慕汐惜乖巧地点头。她不敢摇头。她不敢说不。
“习惯就好。”
焦虞长胜笑了。
是错觉吗?
焦虞长胜笑了,慕汐惜突然就觉得焦虞长胜没那么恐怖了。
才刚觉得焦虞长胜没那么恐怖,慕汐惜就管不住嘴皮子地脱口而出:“君上……我是慕汐惜,不是小桃。”
话刚出口。
慕汐惜就吓得再次捂住嘴巴。
焦虞长胜似乎并不感到生气,只是用浩瀚如海的眼眸深深地注视慕汐惜的脸……直把慕汐惜注视得冷汗直冒。
“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本君的小桃。”焦虞长胜的语气不容辩驳。
“小桃是谁?”慕汐惜再一次管不住嘴。可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她实在太想知道答案了。
“小桃……”焦虞长胜俯下身,浑圆的眼眸几乎紧贴慕汐惜纯白无瑕的脸庞,“就是你。”
“我……”
慕汐惜想说:我不是小桃。
慕汐惜却马上咬住嘴巴,不让自己继续往下说。
焦虞长胜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听在他人耳中却是动怒的低吼。
慕汐惜吓得后背发僵。
焦虞长胜只管继续注视慕汐惜的脸庞,用震慑人心的低沉嗓音说:“小桃,是本君的妻子。”
长胜君的妻子?
慕汐惜瞪圆小白兔般天真无邪的眼眸,疑惑地看着焦虞长胜。
焦虞长胜看着慕汐惜,却又不只是看着慕汐惜,“本君与小桃识于微时,互相扶持,私定终身。日子清苦,却始终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后来,家乡遭遇旱灾,生活过不下去了。为了三餐饱腹,本君选择参军。女子不能随军,小桃只留在家乡。”
焦虞长胜陷入回忆,“本君屡战屡胜,越战越勇,很快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衣锦还乡。本君欲把小桃接到身边,才发现……小桃早已病入膏肓。”
焦虞长胜深邃无比的眼眸满是愤恨,足以吓死壮汉的愤恨。
慕汐惜却不感到惊吓,反而为小桃的病入膏肓痛心。
焦虞长胜痛心疾首,“本君找来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却无法治好小桃的病。小桃药石无灵,最终撒手人寰。临终之时,小桃跟本君说,她希望本君成为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君王。只要本君打下江山,小桃就会回到本君身边……小桃一定会回到本君的身边。”
焦虞长胜看向慕汐惜,竟眼泛泪光,“果然,本君的小桃没有食言。”
慕汐惜被焦虞长胜眼底的情深吸住了,掉了魂般张嘴就说:“可是……我并非小桃,我是慕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