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胜君疯狂地仰天大笑,用力鼓掌,看着花莼:“又只剩下你!好!你可以走了!”
长胜君不屑多看一眼花莼。
侍卫当即把花莼推出北疆王宫。
花莼除却一身衣衫,一无所有,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躯孤身上路。
崎岖长路。
荆棘满布。
艰难不断。
花莼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活着回去见她的晋哥哥,她要活着再见她最爱的晋哥哥。
一路上。
花莼历经艰辛,数度差点活不下去,却都奇迹般坚持下来。
毕竟……
人世间其他的艰难险阻与北疆后宫那段炼狱日子相比,根本不值一晒。
终于。
花莼回到南域。
一别两年。
再见花莼,慕晋淳激动得涕泪满面。
慕晋淳早已听说长胜君放走了花莼,至于长胜君为何放走花莼,南域无人知晓。
长胜君特意命人“警告”慕晋淳,绝不可以派人接济花莼。如果花莼想要回南域王宫,就必须靠她自己的能耐走回去。
慕晋淳抱紧了花莼。
慕晋淳从来不问花莼,那两年她经历了什么。慕晋淳心中明白,那绝对是无比恐怖的经历。
为了让花莼忘记过往的痛苦,慕晋淳为花莼赐名容鸢,封为容妃。
失而复得,加上深深的亏欠。
十八年来,容鸢一直都是慕晋淳最最宠爱的妃子。
……
……
姑姑们与殷棠酥早已离开鸾凤宫。
鸾凤宫只剩下容鸢、慕汐惜、落薰与慕晚潇——容鸢本不欲慕汐惜听见这些,但是,慕汐惜很快就要前往北疆,有些事情应该让她知晓。
一阵阴风穿堂而过。
落薰打了一个冷颤。
慕汐惜苍白着脸站在原地。
容鸢一脸淡然地坐着,眼眶通红,却没有一滴泪。
落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喉咙发干发哑地问:“……你杀了一百七十九个女人?”
容鸢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不是笑,是自嘲,“我没有杀死一百七十九个女人的能耐。我只杀了一个。”
……
……
长胜君才刚离开。
后宫大门尚未封锁,花莼尚未反应过来,鲜血就已经溅了她一身一脸……
扭头看去。
那些女人已经杀红了眼,互相厮杀。
人人都想活命。
人人都想活着离开北疆后宫。
所有人都疯了。
她想活。
她不想死。
她又不敢杀人。
她只能一个劲地往外跑。
跑到后宫花园的假山里面躲着……
北疆女子大多健壮高大,无法躲到假山里面。
她可以。
尖叫声、惨叫声、杀人时候疯了般的大笑声,不断响起,响彻天际……她只能蜷缩在假山里面,瑟瑟发抖,捂住耳朵不让这些恐怖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无法。
起此彼伏的惊悚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身体,啃咬她的骨血。
日沉月落。
惊悚的叫声逐渐沉寂。
死的人越来越多……
活的人越来也少……
死神距离她越来越近……
她多么希望,她能够变成无人看见的透明人。
她多么希望,别人能够忘记她的存在。
她不想死。
她想活。
“花莼!”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花莼,你在哪里?!”
她惊恐地紧紧抱住瘦弱的身躯。
“花莼,你快出来!”
她认出,那是禹姬的声音。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了!你快出来痛快受死吧!”
禹族第一美人禹姬。
人美心狠,还会武功,死去那一百七十八个女人,绝大多数死在禹姬手下。
禹姬从看见花莼的第一眼开始就憎恶花莼的美貌。
禹姬还没死,就绝对不会让花莼活。
惊恐吞噬着花莼。
突然!
一只染满鲜血的手,从假山后面插进来,一下把她扯到假山外。
下着雨。
倾盆大雨。
禹姬把花莼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花莼。
疯狂的笑容残留在禹姬脸上,如同瘆人的伤疤。眼球血丝迸裂猩红一片,眼内全是杀意。身上满是他人飞溅的鲜血,浑身湿透,凝视花莼的眼神却持续燃烧着阴暗邪恶的熊熊火焰。
暴雨如注。
禹姬身上杀戮的鲜血被暴雨全数冲刷到花莼身上……
浓稠血雨落在花莼身上,像火烧一样痛。
禹姬猛然面目狰狞地高声尖叫,用尽全力,一下子跪在花莼的小腹上,鬼爪般的双手死死掐住花莼白瘦的脖子!
花莼濒临断气。
此时。
过往的一切,如同淋着血雨的走马灯,在花莼的眼前逐一浮现……
与晋哥哥的森院初见……
星月下的两情缱绻……
许下此生永不分离的誓约……
还有十六生辰的初夜……
她不想死。
她还想再见她的晋哥哥。
血雨如刀。
刀刀割进她的眼眸。
恍惚之间。
弥留之际。
她依稀仿佛看见有人站在面容扭曲的禹姬身旁,浑身血淋淋地指着禹姬心脏的位置。那人的嘴巴一张一翕,仿佛在她的耳边说:“心脏就在这里!对准这里,刺下去!刺下去,别犹豫!”
她的尖叫声与冲在喉头的呕吐物被禹姬死死掐住。
她咬着嘴唇,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本不属于她的匕首,用尽全力刺进了禹姬的心脏!
天地顿时失去彩色。
一片黑白。
只有禹姬心脏滴出来的鲜血,是刺目的红……
……
……
鸾凤中。
一片死寂。
空气之中仿佛还回荡着当年的恶臭血腥味。
容鸢美丽的眼眸低低垂着,双手紧握,仿佛还握着当年那柄杀人的匕首。
落薰一动不动地看着容鸢。
许久。
落薰颤声打破死寂,“那匕首……是谁给你的?”
容鸢始终低垂眼眸,摇了摇头,平淡的语气透露着陈旧的绝望,“谁给我匕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杀了禹姬。禹姬死了,其余一百七十八条人命也瞬间压在我身上。这么多年,我一直被压得喘不过气。噩梦连连,夜不能寐。尽管如此……我仍是幸运的。因为我是二十年来,唯一一个活着离开北疆后宫的女人。”
落薰用力咬了一下唇,“既然你知道前面是绝路,你还任由汐惜去吗?!”
容鸢很慢地抬起眼眸,“你认为,我可以作主?”
落薰猛地扭头看向慕晚潇,“大王呢?王爷呢?大家都准备眼巴巴地看着汐惜送死吗?!”
“身不由己。”慕晚潇沉着脸。
“旁人也就算了!”落薰激动地说,“大王与王爷手执南域兵权,面对北疆一次又一次的无理索求,你们居然一次又一次地软弱退让,一次又一次把人送到北疆后宫等死?!难道南域没有将领,没有士兵吗?!难道你们就不能堂堂正正地跟北疆军队打一仗吗?!”
“还不是时候。”落薰戳到了慕晚潇的痛处,“此时与北疆开战,南域必败无疑。到时候……不只是南域会被北疆吞并,就连百姓也会跟着遭殃。”
“不想百姓遭殃,就要汐惜遭殃吗?!”
“落薰!”
“为了百姓,大王先是牺牲容妃,再是牺牲汐惜……这样对容妃和汐惜公平吗?难道容妃和汐惜的命就不是命吗?”落薰嗤之以鼻,“你们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百姓,其实……哼!你们根本就是为了守住你们慕家的南域江山!”
“是北疆长胜君指名要汐惜……”
“长胜君指名要汐惜,就一定要牺牲汐惜吗?!”落薰气得眼眸发烫,就连舌头都火烫,“容妃是大王的妻妾,汐惜是大王的女儿!如果南域王慕晋淳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就应该站出来,代替汐惜前往北疆后宫当长胜君的面首!我相信,长胜君一定十分乐意!”
“落薰!”慕晚潇厉声打断落薰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慕汐惜突然开口——
“王叔叔与落薰姐姐不要吵架……我去北疆。”
落薰扭头看向慕汐惜。
慕汐惜竟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地笑了,尽管笑容难掩恐惧,她仍是努力灿烂地笑着说:“当年,娘亲用一己之身,换来南域二十年的太平。娘亲可以,我也可以。就算我不能换来二十年的太平……十年,五年也是好的。”
落薰气得浑身的皮肉都在发抖,气急却又不忍对慕汐惜急地说:“容妃陈述她的惨痛经历,不是为了让你舍身成仁……”
“我明白。”慕汐惜语气很轻地打断落薰的话,眼眸满是恐惧,笑容却仍纯真,“虽然我舍不得大家。可是……两国交锋,必有死伤……我舍不得别人因我而死,我舍不得父王为难,我也舍不得看见落薰姐姐与王叔叔吵架。”
落薰顿觉浑身乏力地耸拉下肩膀。
慕汐惜看向慕晚潇,笑着问:“我什么时候动身去北疆?”
慕晚潇低声回答:“日落之前。”
日落之前?!
慕汐惜、容鸢、落薰都愣住了。
慕汐惜回过神来,笑靥如花,尽量语气轻松地说:“那,我得赶紧收拾东西了。”
慕汐惜看向容鸢,“我要带上娘亲为我缝制的香囊上路。”
容鸢满目悲伤。
落薰实在忍不住,上前抱住慕汐惜。
慕汐惜轻拍落薰的后背,笑着劝慰:“我走了之后,落薰姐姐不能再跟王叔叔吵架咯。”
“我不跟他吵架。”落薰哽咽着说:“我甚至不会再跟他说话。”
“哈哈哈哈哈……”慕汐惜似乎没听懂落薰的话,嘻嘻哈哈地笑中带泪,“落薰姐姐还要经常进宫帮我喂兔子,还有……帮我照顾娘亲。”
慕汐惜饱含泪光的纯真眼眸,乖巧地看着容鸢。
容鸢通红的眼眸像是碎了一般,痛苦满溢。
落薰突然推开慕汐惜,双手捉住慕汐惜的双肩,直视慕汐惜说:“我跟你一起去北疆!”
什么?!
无论是慕汐惜还是慕晚潇、容鸢,都惊诧地看着落薰。
落薰不管慕晚潇与容鸢,只管看着慕汐惜,坚定地再说一遍:“小白兔,我要跟你一起去北疆。”
慕晚潇上前想要拉开落薰,却被落薰一手甩开。
慕晚潇对落薰说:“不要闹了!”
落薰不看慕晚潇,“我有没闹!既然你们都不管汐惜,那我管!”
慕晚潇有点怒了,“你管也没用!稜蒙炎说了,南域送行的队伍只可以去到南域边界。去到南域边界之后,长胜君只允许汐惜一人跟着稜蒙炎,进入北疆!”
落薰看向慕晚潇,“那……是大王亲自带领送行队伍,还是由王爷你带领送行队伍……把汐惜送到南域边界?”
慕晚潇移开视线,“大王指派将领童纣送行。”
落薰的视线如同尖针刺向慕晚潇,让慕晚潇感到隐隐作痛。
落薰冷冷地笑了,“决意牺牲汐惜,还不愿意把汐惜送到南域边界……王爷与大王都是懦弱无能的缩头乌龟!”
慕晚潇被激怒了,移目瞪向落薰。
落薰直视慕晚潇的怒目,冷冷地说:“昨夜,我可以理解王爷,为了前程选择棠酥郡主。今日,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赞同你们为了南域江山,牺牲无辜的人。哪怕只是螳臂当车,哪怕只是以卵击石,你们也应该奋力一搏……而不是懦弱地任由长胜君持续作恶,懦弱地把长胜君想要的一切双手奉上!”
慕晚潇陷入沉默。
落薰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