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骏站在御花园,置身恰紫嫣红之间,面前是一丛热烈绽放的芍药。
他的视线,始终紧盯最娇艳的那一朵芍药。
那是一朵芍药。
那又不只是一朵芍药。
邪恶一笑。
他用两根手指拈住那朵最为娇艳的芍药,无情地把它摘下枝头。
扔在地上。
狠狠地踩了一下又一下,疯狂地踩了一脚又一脚……
直至将芍药踩成花泥,将花泥碾进地底……
慕骏才停下脚。
对于一朵娇花而言,枯萎并不是死亡。这般被人踩在脚下摧残,才是真正的死亡。
慕骏往后退了一小步,垂目,凝视被践踏成地底泥的芍药。
哪里还有半点芍药该有的娇嫩模样?
慕骏残酷地冷笑,喃喃自语:“王叔‘好心提醒’我,为了名声,不该再见你……不见就不见……可是……雪落啊雪落……你以为我不见你,我就治不了你吗?”
慕骏笑得更加冷酷,“哼!当初,如果你乖乖喝下我的酒,今日,你就无需喝下索命的毒酒了。是你不识抬举,咎由自取,怨不了任何人。还有……我慕骏这辈子,最痛恨别人在我面前耍手段,最痛恨别人威胁我!让你这般轻易丧命,已是本王子对你对大的恩赐!”
慕骏用力踢了一下花泥。
鞋尖挑起支离破碎的芍药在风中零落……慕骏一个转身,便将那朵芍药抛诸脑后了。
不过是一朵微不足道的卑贱野花罢了。
****
****
短短半日光景。
雪落的死讯带着浓厚的桃色暧昧气息,火速在封陵城传开。
今夜。
被灯笼火光与天上星月灼灼焚烧着的沉鱼落雁,竟比过去更热闹。
宾客不减反增。
达官贵人就是想看看姑娘们如何在自怜青楼命贱、红颜薄命的同时,还必须堆满一脸热情的笑容奉承讨好他们。
浮影画着最浓艳的妆容,穿着最艳丽的纱裙,扭动婀娜身姿,穿梭在浑身散发酒色财气的宾客之间。
不论是主楼之内,还是颤动着粼粼红光的江心亭。每桌宾客都要拉着浮影,让浮影喝上几杯才肯让她离开。
浮影当然奉陪。
“影娘。”今夜的宾客都会问浮影,“雪落之死……是否真如传闻所说,是相国夫人妒火中烧,狠下毒手?”
“自古红颜多薄命。”浮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就是真的了?”
“今夜高兴,咱就不提扫兴的事情了。”浮影举杯,“来,我们多喝几杯。”
浮影一连喝了几杯,才到下一桌去。
周而复始。
浮影这般暧昧地避而不答,宾客们更加肯定——
就是相国夫人苏风华对雪落下的毒手。
苏风华过去是封陵城乃至整个南域国最有名的悍妇,如今,苏风华还多了妒妇与毒妇之名。而且是愚蠢的悍妇、妒妇、毒妇。因为,沉鱼落雁的常客都知晓,与姜相国夜夜缠绵的并非雪落,而是飘絮与香杉。
姜舷今夜没有出现,香杉与飘絮又不见踪影。
不少宾客问:“为何不见香杉与飘絮?”
也有宾客问:“该不会……香杉与飘絮也被相国夫人灭口了吧?”
有的断定说:“苏风华真是心狠手辣!”
有的痛斥道:“如此下去,封陵城内的青楼女子岂不是要被毒妇统统杀光?”
有的低声说:“长此以往,不只是相国大人要戒断女色,封陵城内所有男子都没有饮酒作乐的去处了!”
有的人甚至拉住浮影,急躁地问:“香杉与飘絮何在?该不会……真被相国夫人灭口了吧?”
那些人死活拉着浮影,浮影不回答就不让浮影走。
浮影只能妩媚一笑,避重就轻道:“各位爷明晚再来。如果明晚见着香杉与飘絮,证明她们没有被灭口。如果不见香杉与飘絮……那只能再说两句……红颜薄命了。”
有的人愤而拍桌:“青楼女子的命也是命!就算她是相国夫人,也不可草菅人命!”
有的人愤而附和:“我们以后每夜都来,且看相国夫人敢不敢对香杉飘絮或者其他姑娘狠下杀手!”
宾客们纷纷赞同:“如果再发生毒杀姑娘的事情,我们就在大王面前告状!我们就不信相国夫人可以只手遮天!”
都是达官贵人,就算是醉后胡言,也多少有点分量。
浮影深深福了福身,“浮影替一众姑娘,感谢各位爷的怜惜。”
……
……
落薰站在三楼。
星月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暗淡的天幕下既无明月也无星光,却有倒映红红烛光的江流和热闹喧嚣的江心亭……一切看在她眼中却黯然无色,就连宾客饮酒作乐之声听在她耳中都是讽刺寂寥。
仿若一场虚幻的梦,梦醒了,唯剩冷森凄零。
“你果然在这里。”浮影带着浓浓的酒气,酒意阑珊地站在落薰身旁,与落薰一同俯瞰。
“老板娘果然神机妙算。”落薰想笑,却挤不出笑。
“你还在想着雪落的事情?”
“嗯。”
“逝者已矣。”
“花落了,还会再有开花的时候。人死了,就永远不能再复生了。”落薰眼眸亮亮的,仿佛闪烁泪星,“这些我都懂。”
“忧能伤身。”浮影脸上只有一抹疲倦的笑,“既然明白,就不要过多感伤,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青楼之地,这种事情常有,我们又能感伤多少回呢?”落薰扭头看向浮影,“影娘……”
“何事?”
“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浮影微微蹙眉,“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比青楼好。”落薰拉着浮影的手,“我们一起离开?”
“傻瓜。”浮影拍了拍落薰的手背,举目看向江心亭,幽幽说道:“你看看,有多少姑娘指望着我养活?我怎么可能离开。”
“可是……”
“走吧。”浮影看进落薰的眼眸,“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情。如果哪天走不下去了,再回来也不迟。”
****
****
夜里的王爷府。
安静。
肃穆。
明明顶着同一片苍穹,却与沉鱼落雁有着天壤之别。就连飞檐下挂着的灯笼散发的火光,都有一种神明般的庄重,戍守在大门外的守门侍卫则是披着夜色的天兵天将。
落薰大步走向王爷府大门。
守门侍卫如鹰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落薰身上——落薰一如往日般穿着粗布麻衣,脸庞雾蒙蒙让人看不清五官——这两名守门侍卫却认出了落薰。
落薰在门前停下,笑着对着守门侍卫说:“两位侍卫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守门侍卫异口同声:“你为何又来了?”
落薰没心没肺地笑,“麻烦通传一声吧。”
侍卫有点为难,“已近三更,王爷大概已经睡下了……你明早再来吧。”
落薰一脸可怜,“三更半夜,我一个小丫头走路回去多少有点危险。还是请侍卫大哥通传一下吧。”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名侍卫跑进去通传了。
落薰站在门外,一边等着,一边跟留下的侍卫说些无聊话。那名侍卫倒也愿意跟落薰说说话,打发漫漫长夜。
通传的侍卫很快便跑出来,让落薰进去。
落薰连声道谢,跟着通传侍卫走进王爷府……王爷府的夜景,别有一番风味……落薰却无暇观赏。把落薰带到上次来过的客厅,侍卫便退出去继续守门,独留落薰与数盏青灯等着慕晚潇。
落薰坐在直背檀木椅上,吊着脚,嘀咕道:“居然连茶都不给我倒一杯,这算是什么待客之道。”
“你半夜三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喝茶?”
慕晚潇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略带一丝被人从梦中吵醒的不悦。
“王爷!”落薰赶紧跳起身,狗腿地冲慕晚潇笑,“你来了?”
“找我何事?”慕晚潇在距离落薰最远的椅子坐下。
“当然是大事……”
“不要兜圈子。”慕晚潇懒得跟落薰耗。
“王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快人快语。”落薰走到慕晚潇身前,双手叉腰,“雪落死了。”
“那又如何?”慕晚潇已然听说。
“王爷答应过我,会护雪落周全的。”
“本王爷是答应你,不让骏儿纠缠雪落。”慕晚潇故意一脸冷漠,“本王爷做到了。”
“我不想跟你玩文字游戏。”落薰直视慕晚潇,“雪落死了,就是你失信于我。失信,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想干什么?”
“我想……”落薰笑了,“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慕晚潇蹙眉。
“我害怕步雪落后尘,我更害怕继续看着一个个可怜的姑娘如雪落那般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我实在是受够了,所以我想离开沉鱼落雁。”落薰直直看进慕晚潇的眼眸,“我想留在王爷府。”
“你凭什么认为,本王爷会答应?”
“凭……”落薰歪着脑袋笑,“我与王爷已有肌肤之亲。”
“你我之间的事情早已一笔勾销,这是你亲口说的。”
“雪落死了,一切就另当别论了。”落薰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如果王爷赶我走,我就要整个封陵城的达官贵人甚至普通百姓都知道,王爷跟我这个其貌不扬的烧火丫头有一腿……而且,有了肌肤之亲还翻脸不认账!”
“你有没有羞耻之心?”
“没有。”落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个寂寂无闻的烧火丫头,我不在乎世人,世人也不在乎我。王爷就不一样了。王爷向来洁身自好,家中只有男仆以及上了年纪的嬷嬷,一个年轻的丫鬟都没有……如果王爷的名节败在一个烧火丫头手上……连我都会为王爷感到惋惜的!”
“让你留在这里,同样会坏了本王爷的名声。”
“不不不。”落薰一脸正经地分析道:“王爷早已到了适婚年纪却迟迟未娶,家中还连一名年轻丫鬟都没有……多少会有人恶意揣测,说王爷有龙阳之癖。”
“无稽之谈。”
“我当然知道是无稽之谈,但是世人不知道啊。”落薰拍了拍胸口,“如果王爷收了我做侍妾,王爷龙阳之癖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加之,我是来自寻常人家的平民女子,封陵城乃至整个南域国的百姓肯定都会夸奖王爷没有门第之见,是亲民的好王爷。如此一来,王爷的情操就更加高尚了,王爷也能更得民心……”
“慢着。”慕晚潇打断落薰的话,“你要当本王的侍妾?”
“我与王爷已有肌肤之亲,我想做王爷的侍妾……很正常啊!难道……”落薰搞怪地眨眨眼,“王爷想要纳我为侧妃……甚至王妃?”
慕晚潇沉默看着落薰,深知落薰的话还未说完。
落薰笑着吐了吐舌头,“我出身低微,大概是不能当王妃的。至于侧妃嘛……反正无论是侧妃还是王妃,肯定都要得到大王的恩准,还有许许多多繁文缛节需要操办……我此时此刻就想离开沉鱼落雁,我此时此刻就想留在王爷府……所以,侍妾最适合我了。”
“你想得真周全。”慕晚潇不无讽刺。
“当然了!”落薰又再没心没肺地笑,“我可是有军师的!”
“什么军师?”慕晚潇皱起眉。
“呃……那个……”落薰自知说错话,马上装糊涂,“那个……对了!时间不早了,我累了困了,想回房休息了。”
“本王爷还未答应。”
“哦?”落薰故意眨着无辜大眼,“我有问王爷答应不答应吗?”
慕晚潇疑惑的眼眸划过一丝玩味。
落薰俯下身,伸出双手,左右拍了拍慕晚潇的脸颊,笑着说:“王爷不必答应!我与王爷已有肌肤之亲。我是王爷的人,王爷也是我的人……我已经是王爷的侍妾了!”
慕晚潇左右看了看落薰拍他脸颊的手,竟想不到反驳的话。
“好了!”落薰又再拍了拍慕晚潇的脸颊,故意语气轻佻,“时间不早,该回房休息了。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