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了机械运行声和淡淡的电子设备运行发热时会发出的金属腥味的空间里，姜宁用手捏着那不存在的屏幕，正在出神。

联邦医院的实验室不见天日，她第一次意识到假窗户上为了照顾大家情绪，不断播放的什么草原、海洋、天空、沙滩之类的情景，其实是循环的。

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手指穿过头发，触感有些过于滑溜——应该是挺久了，她想。

一前一后两份数据，各项表征吻合。采样里析出的药物类型相同，两人的信息素波动情况，也类似。

这药物的主要成分，和这个信息素波动……和那年怎么……

有点像啊，哎等等，不是这怎么——好像！——好像！

姜宁一个激灵，不愉快的回忆闪回，脑中立刻警铃大作。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恶毒的东西卷土重来了？

……

“萧泽？”

“是我。怎么了，姜医生？”

项目白天刚取得重大进展，大家都非常高兴，他顺势给整个小组放了假。这样一来，直接周四五六日可以连休四天。虽然不那么巧的是，魏林这几天要去出任务。

……不然可以趁机逮着优质教学资源学习一下驾驶机甲。有点遗憾。

他回到家想了想如果放四天假，大家都会做点什么。越想越觉得，光四天假不太够。人口所那袖珍的志愿者补贴突然点到了他，萧泽灵机一动，决定给大家伙儿再来点物质奖励。

魏林听到这一决定，当场鼓掌：“你是大家的好领导。”

“你们平时立了功，不也有奖励吗？这一样的。”

“蓝广宇前天还在跟我抱怨，答应给十九子星系换的新探索舰，还是一张纸呢。”

“啊？”萧泽瞳孔放大，这和他在联邦大学里了解的程序是不一样的。

大学里预算还算充足，他有这个权利，可是军部的实验室——

接到通讯时，他正瘫在沙发里盯着一堆表格发愁——军部的流程比学校的复杂一万倍。魏林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说这表格挺有意思，便瘫在萧泽隔壁。俩人并排瘫在灰色的沙发上，仰头阅读斜在空中的文件。

姜宁的脸和那一列文件在空中并行排列，萧泽刚刚填了三个字：低、低、高——战略级别：低。战术级别：低。执行级别：高。写“高”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但想起来魏林提的那艘八字还没一撇的探索舰，便坚定地把“低”换成了“高”。见状，魏林悲壮地点点头，一脑袋一脑袋地传递自己的肯定。

姜宁明显有点急，不过萧泽已经快被这些表格烦透了，没等姜宁说话，自己先脱口而出：“您会不会刚好知道，给项目组成员发奖金，申请表的‘申请事由’要怎么填——”

“——什么奖金？”

“我们今天进展不错，大家这么多天没休息有点辛苦，我在想怎么给他们发点奖金……可是军部的奖金申请要填表。这表太难填了。”萧泽下意识挠了挠头。

“太难填了。”魏林把头伸了过去，跟姜宁打了个招呼。萧泽把空表格传了过去。

“哦哦，这个，”姜宁看着蹦出来的表格，一副了然的样子，“这个流程你直接去跟陈挺提就行了，他负责这些，他熟悉。”

魏林火上心头一瞬——这狗日的，就他捣的鬼，他忍不住说：“不是，他靠谱吗？就找他？”

“好，谢谢您，我去问问他。”萧泽抬手就要结束通讯，完全忘了是谁主动打来的。

“等等——！”姜宁的脸在屏幕上突然变大，她身后的白色背景和萧泽面前的白墙融为一体，只剩悬浮在空中的大头。

好大的头。萧泽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

“我上次让你查的东西你查了没？”脑袋变大了，嗓门也更大了，因为姜宁更贴近自己的终端。

萧泽目光躲闪了一下，他把表格收了起来，声音比平时尖了些……主要是有点心虚：“姜医生，因为这两天我们的项目进展可能……”

“没查是吧？”

他一下老实了：“嗯，没。”

魏林在一边偷笑，他用手向沙发拍去，即将拍到的时候减缓速度，只是发出轻轻的闷声。“啪”。

“我有结果了，但是不好在这里说。”

“嗯？”有什么不好在通讯里说？沙发上的两人同步坐了起来，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也别休假了，你去把我让你查的东西至少查一年的。我这边还要再具体分析一下这些结果，腾不出手。而且这件事，你来做是最好的。对了，你说你们放假放多久？”

“加周末一共四天，可是我自己不……”

“正好，你去弄清楚，”姜宁凑得更近了，两只眼睛严肃地盯着萧泽的全息投影。如果他们用更高一级的通讯，就能看见姜宁的全身，此刻她全神贯注地前倾着身体，一手指指着萧泽，一手握着拳，拳心向着自己。

“能做到吗？”

“……可是，”……可是我还有数据没分析完啊。魏林轻轻啧嘴。

姜医生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不能再拖了！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不是火烧眉毛了，总能等两天的。而且你总也得抽出时间做这件事，不如趁着你的成员休假的时候做。”

“……好。”

“而且他们很可能有关联，我这么说你理解吗？”姜宁的嗓音和眉毛一起压低了些。她神色凝重，恨不得把终端的界面盯穿。

萧泽很困惑，但姜宁是帮魏林保守秘密十几年的人，他觉得她说的话应该可信、可靠。之前确实是进展太顺了，他舍不得抛下难得高歌猛进的正循环，就暂时把其他的事情都搁置了。

他看了魏林一眼，魏林不再嬉皮笑脸，对他点了点头，口型说了个“查”字。

“你查明白以后——不管查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查到也没关系——立刻通知我，我们见面。”姜宁的语气非常笃定。

你肯定会查到点什么的，就看到什么程度了。

“好。”萧泽脑子里已经更新了接下来四天的日程排布。

“我要来吗？”魏林问。

“你最好跟着。”姜宁答道。

通话结束，实验室那头的姜宁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慢慢放低人体工学椅背，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半天没动静。多日的疲劳在和她的意识打架，疲劳完全胜利前，她喃喃出声：“最好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