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和君无忧在碧云城一路打听雪昭城的方向,探了几天,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雪昭城是什么地方。
君无忧不禁再度怀疑,“你的故乡,确定是叫雪昭城?而不是叫什么火昭城或者水昭城?”
秦钦揉揉眉心,无言以对。
这日,他们如常走在碧云城的一条街道上,和过往的来人问询方向。
君无忧拦住一名路人,扬起下巴问他,“你,知不知道雪昭城在什么地方?”
路人迷茫摇头,君无忧放过他,又伸手拦住一个问,“你呢?”
这次拦住的,是一名手持折扇的白衣男子。他转过脸来,将扇收在胸前,斜目视之,“你什么?不想断手就赶紧给我滚开。”
待在看清君无忧的相貌后,眼神却倏忽一变,变得谦和有礼,“这位公子,方才你说什么?”
君无忧冷笑道,“说你赶紧给我滚开。”
白衣公子也跟着笑,“刚才是在下莽撞失礼了。这样吧,我向公子赔礼,可好?”
君无忧“哦?”了一声,“你能赔多少钱?”
白衣男子的笑僵在嘴角,“钱这俗物,怕是配不上公子这般人物。不如这样,我请公子到碧云城最好的酒楼,以酒戴罪,如何?”
君无忧一听酒,眼里浮出异彩,点头喜道,“也是不错。”
“不过,你带上我,自然也得带上我的朋友。”
白衣男子道,“自然自然,想必身后这位俊朗不凡的公子,就是公子你的朋友吧?两位,这边请!”
白衣男子做出个“请先行”的手势,君无忧笑眯眯盯着他,笑眯眯道,“怎么,还得让我们带路不成?”
白衣男子慌忙收手,走在前头。
走了二里有余,白衣男子在一座雕梁画栋,华美气派,名唤“醉仙楼”的酒楼门前停了脚步,再次做出个“请”的姿势,君无忧和秦钦打量片刻,跨步而进。
醉仙楼不似寻常酒楼嘈杂热闹,楼中装扮精致,布置精巧,酒桌之间各用宽大新鲜的花木隔开,除了营造出一种清幽的意境,客人与客人间也可互不干扰,尽兴享受,构思可谓别出心裁。
三人甫一进门,酒楼掌柜便迎了上来,却是直奔白衣男子而去,弯腰恭敬道,“公子,您怎么来了?”
白衣男子笑道,“我带朋友过来喝酒。你叫人将上好的酒菜速速备来,不可怠慢。”
掌柜点头称是,退下去吩咐伙计。
白衣男子将秦钦二人带至酒楼二层的一处雅间坐下,立时有伙计送了温酒过来。
白衣男子为秦钦和君无忧斟完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在空中,道,“二位公子,在下先赔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君无忧狐狸鼻子嗅了嗅,这次嗅出了些不一样的滋味,“这酒,闻起来温香清醇,不如上次的爽辣。”
秦钦劝道,“你酒量不佳,最好是别再碰酒。”
这话听着刺耳,君无忧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挑眉看向秦钦,“我酒量不佳?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的酒量到底有多好。”
他扭头,对白衣公子喝令道,“再倒,再喝。”
白衣公子哈哈一笑,“公子是个爽快人,我喜欢。今日在下就赔公子喝他个痛快!”
白衣男子倒了一杯又一杯,君无忧饮了一杯又一杯,秦钦只是轻抿几口,不与他们斗酒。
喝得劲头上来,白衣男子单侧手臂搭在君无忧肩上,打着酒嗝醉醺醺地问,“你,可以!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今天,交个朋友。”
君无忧双眼迷离,看面前人出现重影,甩甩头,强撑着精神回答,“君无忧。你呢?速给本君报上名来。”
“人间客。”白衣公子手指指着自己,得意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人间客,好生奇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白衣公子嘿嘿一笑,忽然将君无忧推开,兀自斟酒一杯,举在半空中,对着二人高声吟道,“我本~云中仙,偏作~嗝~人间客。他朝~嗝~尘缘尽,飘飘渺~嗝~渺苍烟。”
君无忧醉笑道,“你唱的什么,本君一句也听不懂。”
人间客“咚”地一声将酒杯放到桌上,“不,不怪你,我自己也不懂。”
他凑到君无忧面前,嗅了嗅,摇了摇头,又凑到秦钦身边嗅了嗅,立刻拍手叫道,“我说哪里来的奇香,原来是你身上!你一个男人家,弄得这么香干什么?!”
秦钦避开身,平静道,“我并没有什么奇香在身。”
君无忧神色恍惚,指着他道,“胡说,你身上,明明就很香!就好像……”,一时不知用什么形容才合适,顿了一顿,忽见桌上摆着只香鸡,继而恍然道,“就好像这香鸡的味道,很香,很好吃!”
转头又对人间客道,“你也闻到了。本君早就想吃了他,不过,本君打不过他。你,你去,帮本君把他打死,做成好吃的呈上来。”
秦钦含笑看着二人,“你们都醉了。”
人间客和君无忧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脸,正欲大笑,秦钦两道入梦咒分别甩到两人身上,顿时,嘭嘭两声,地上多了两道酣睡的身影。
秦钦低叹一声,“终于清净了。”
经此一遭,人间客便觉和君无忧志趣相投,常常拉他出入碧云城各处酒楼饮酒,秦钦本欲阻止,可君无忧两眼一斜,大有“本君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之意,秦钦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怕君无忧酒劲上头,把持不住变回原形,便每每跟在后头,旁观他二人醉酒耍乐,等他两个耍得差不多,再及时甩下两道入梦咒,让他两人携手共会周公。
喝得熟了,人间客便将君无忧当成至交好友,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道,“无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君无忧抬眼,“什么秘密?”
“其实,其实我是玄丹宗的大弟子。”
听见大弟子,君无忧不满皱眉,刚走一个凌云宗大弟子,又来一个玄丹宗大弟子,怎么这人界大弟子这么多。
“你怎么也是大弟子?”
人间客笑嘻嘻道,“因为我是现任玄丹宗宗主收的第一个徒弟呀。”
“玄丹宗又是什么?”
“不是吧,你连玄丹宗都没听过!”人间客惊叫,“重渊国大名鼎鼎的修仙宗玄丹宗诶!”
原以为二人听了玄丹宗大名,不说瞠目结舌以致崇拜谄媚也该稍作惊诧,不料君无忧只是扬了扬眉,“凌云宗我倒是听过。玄丹宗么……”他看向秦钦,“你可听说过玄丹宗?”
秦钦微微一笑,“略有耳闻。”
所说的略,真是极略。印象中,只记得这派宗门专修炼丹之术,在丹药方面造诣精深。其他的,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人间客表情受伤,满眼不可置信,“你们两个,简直孤陋寡闻!”
甩袖愤然离去,待情绪平复,又拉着二人出来饮酒。
“我说,你,你这身红头发,真的好丑!”人间客大着舌头,指着君无忧的头发,大放厥词,“你人生得好看,就是这头发跟你不相配,你该去给它都剃了,或者都染成黑的。黑的好,黑的才漂亮!”
闻言,君无忧酒醒了大半,身体里的气血一齐往头上涌。他冷笑一声,两只狐狸眼眯成危险的弧度,眼中怒火蓄势待发,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直扑人间客而去。
若是评鉴质疑他相貌,他可以饶了他,但是指点到自己这身狐毛,他是一点也受不了。
他可是堂堂狐族狐君,自身还是世间最稀有的红狐,最得意不过那一身滑腻柔软,蓬松自然的毛发。
如今这无知的人类,竟然敢嫌弃他头发的颜色,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见他脸色阴沉可怕,人间客酒也醒了一半。他打个哆嗦,忙摇头道,“没,没说什么。”
君无忧决定再也不和人间客出去饮酒。秦钦自然喜闻乐见,他们还有要事在身,雪昭城的下落至今不明,若碧云城打探不出,便该换处地方再探了。
听说秦钦二人要走,人间客很是失落,想拉着二人到醉仙楼再饮最后一场,被君无忧严词拒绝。
他只好把愁眉轻拢,摇着扇长声叹息道,“不知今日一别,他日几时能见?”
秦钦笑道,“有缘自会再见。”
人间客点点头,摆摆手,不再留,催他们快快走。
只是秦钦和君无忧没料到,他们会和人间客的缘分深至如此——
两人刚走出碧云城城门口,便见城门外大道上,一白衣公子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姿态飘逸。
二人缓步定住。
白衣公子回身,向他们挥手,冁然而笑道,“嗨,二位,真是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
林间小道。
秦钦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人间客笑着摇头,“怎么说是跟着你们呢。是缘分让我们相遇,你我之间缘分未尽,所以轻易不能分离。”
君无忧抱臂冷笑,“劝你最好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跟他的实力,怕是你还没那资格见识。”
人间客撇眉道,“无忧,你这话就说得见外了。我们好说也是酒肉挚友,你怎么能这样揣度我?忒伤人心了。”
君无忧嫌恶地皱眉,“谁跟你挚友?”
“你不能喝了我的酒就不认我这个朋友吧?无忧,你当真这么无情?”
“你怎么叫得那么恶心。”君无忧听得一阵恶寒,往前多走了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钦钦,你看无忧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
秦钦:“……”
秦钦亦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将他甩在身后。
君无忧道,“不如化光行路。”
秦钦点头同意。
顿时,一红一白光影乍现,自林中疾飞而去。
“无忧,钦钦,你们等等我呀……”人间客在身后大喊。
自觉甩开了人间客,二人才落下身来。这回,却落到一处河边去了。
离河岸不远处,错落着几户人家。河水东流,哗啦作响。二人见一老妇人立在岸边,正欲上前问话,却见老妇人出人意料猛地跳进了河中。
秦钦一惊,忙跳入水中将妇人捞了起来。
老妇人寻死不成,捶胸顿足,朝二人哭着喊着,“你们救我做什么!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啊!”
秦钦拧眉道,“老人家,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苦啊!儿子早年害病没了,老头子也在两年前先我而去,如今连我们唯一剩下的女儿,也失踪不见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念想!我不想活了啊!你们让我去死吧,让我死了吧!”
秦钦安抚道,“老人家,你先冷静一下。”
老妇人伤心欲绝,两眼濡湿,不停捶打自己胸脯,“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啊!我们家就剩我一个老婆子了,我老婆子一个人活着有什么劲!”
秦钦道,“你方才也说你还有个女儿。只是失踪,生死不定,万一活着,你这一死,把你女儿一个人留在世上,难道你想让她也这样地寻死觅活吗?”
老妇人闻言,稍微冷静了些,浑浊的眼里有了点儿生的微芒。
“那,那怎么办?”
秦钦道,“老人家,你家在哪?”
妇人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秦钦便和君无忧一起将老妇人搀回家中。
老妇人家十分简陋,除了必须的生活物品外,没有一件多余的陈设。秦钦问过后,才知道这里是碧云城郊外被遗忘的一个小村庄。
村庄总共百来户人家,家家清贫,皆靠水而生,生活十分艰苦。
秦钦将老妇人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顺势坐下来,看着老妇人,温声问道,“老人家,你方才说你的女儿失踪了?能否跟我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
老妇人哀哭道,“老头子也撒手人寰后,我们母女两个就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苦了些,但好歹有个依伴寄托,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一个月前,我的女儿,我女儿名字叫玉芳,玉芳去城里买面粉就再也没有回来……”
“村里人说,玉芳是迷路了回不来,可那是不可能的事,那条去城里的路,她都走了上百遍了。我常常叫她去买点儿米啊面啊之类的东西,她每次都带着要买的东西回来,问我,‘娘,我买对了没有?’我就夸奖她说,‘玉芳聪明呀,都是娘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