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中那番宴会后,五洲四派三十五城,乃至贺兰家上下无一不对谢瑜青改了态度。
大约是他变得听话又迎合他,年后贺兰瑾便放开了管制,让谢瑜青也有了掌管明昭园的权力。
不过这一番决定自然让贺兰玥心生不满,好在,贺兰瑾及时安抚了弟弟,也因此,谢瑜青并不知晓。
雨打新枝,春山点翠,微风轻抚初绽的桃花新枝。
贺兰瑾不在明昭园时,服侍的下人都放松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死气沉沉。
明昭园嬉笑热闹,拿着箭投壶的青年面色认真,身旁的家仆捡了箭矢回来,几个侍女捧着盛点心的盘子在一旁看着。
“少君果真好技法,瞧,都已入壶好几支了。”“少君是家主亲手教的,比起他们自然是一流。”
姑娘们笑闹着,一片和谐。
青年身姿似乎拔高了些许,面色也红润起来,就连往日枯黄的发丝都变得乌黑柔顺。
他一袭霁红银绣云纹束袖锦袍,高束的墨发系着同色的扣银发带,带尾的银饰上各坠着晶莹透亮的玛瑙玉珠。腰间的白玉缎带空荡荡的,皮质系扣的半指护手微微隆起指节弧度,捏着箭矢的两个指尖因为使力泛红冰凉。
“嗒啷——”听得铜响之声,最后一支箭矢入壶。谢瑜青眉眼舒展开来,面上带起笑意。
“少君好厉害,又投进一支!”
这般赞赏,让谢瑜青羞赧起来,耳尖几乎是一瞬便爬上了晕红。
刚踏进院门的贺兰瑾看着笑容粲然的青年,心头微微一动。
若把如今的谢瑜青同刚认识时相比,便有八分认不出来。青年眉眼柔和中正,之前散于全身的金色,已规规整整的凝聚成了一颗圆润珠子模样藏于他的丹田。
耳间嘈杂,也不知青年在说些什么,那刚喝过茶的唇瓣殷红湿润,一张一翕,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眉眼处。
贺兰瑾眸色黯沉,喉间微微滚动。
眼尖的家仆忙伏跪行礼,声音嘹亮间带着颤意。“家主。”
侍女仆从纷纷行礼噤声,先前立在谢瑜青身旁打趣的侍女更是身子打着颤不敢抬头。
谢瑜青并不转身去看,只顾自解下扣在手套上的短带。修长玉白的手轻轻握住了青年的手,生生制住他的动作。
“阿青,怎么瞧见我,就不笑了。”贺兰瑾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几个侍女,激得她们忍不住将身子躬得更深。
谢瑜青深谙如何哄贺兰瑾开心,心知现在不是该使性子的时候。他抬眸对上贺兰瑾那双漂亮眼睛,目光滑落在他直挺的鼻梁上,呼吸缠绕贴近。
贺兰瑾白睫半掩,鼻梁落下柔软,他眉尾一挑,微抬了下巴吻上去,谢瑜青的臂膀不自觉就环住了贺兰瑾的脖颈。
“前几日听沈月九说起你酿了新酒,若你后面时辰无事,我想同你一起尝尝。”
“既是阿青想喝,那今日便喝得尽兴些。”贺兰瑾意犹未尽的在唇畔处轻啄。谢瑜青垂眸扬唇,垂下臂膀反手牵着他往阁楼走去。
贺兰瑾随着他走在身后,眸子微不可察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仿若松了一口气般的众家仆。
室内的暖帐未取,四月初的天气还再倒春寒,谢瑜青是难得不练功,偷得半日闲。
兰香氛氤间掺着几分冷冽酒香 ,灌在鼻腔里,倒是还未入喉便已醉了。
“这酒名为玉仙醉,是用新摘的龙井茶尖和兰花心蕊含的露水酿制的。”贺兰瑾倾身为他斟酒,含着笑意的声音温润,“你向来是不饮酒的,怎么今日倒缠着想喝了?”
透影海棠杯盛着淡色的酒水,泛着轻浅的涟漪抚弄着缀在上头的桃粉花瓣。
谢瑜青藏在衣袖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着软垫,唇角笑意因为保持太久而有几分僵硬。他放软了声音,垂下的长睫掩去游移不定的双眸。
“只是听说你酿的酒味道一绝,虽然我不曾喝过酒,但想第一口饮下的,是你酿的好酒味道。”
贺兰瑾放下酒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眉眼亦漾起笑意。
他浅抿着酒,抬眼看向一饮而尽的青年,瞧着他浅浅染上晕红的面颊,忍不住柔声提醒道:“这酒后劲太大,慢些喝。”
谢瑜青下意识看了一眼已是空荡荡的杯内,抿唇不语。
贺兰瑾挑眉,笑着起身坐在谢瑜青身旁,又为他斟满一杯。“虽说不能贪嘴,不过,今日没有其他事情,多喝些也无妨。”
这酒虽称不上烈,但醉意上来的着实快。
青年仿若失了支撑的骨头一般瘫软着靠在贺兰瑾怀里,耳朵、面颊甚至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醉酒的绯红。
起伏的胸膛有些急促,谢瑜青只觉得燥热,说不上来是因为贴得太紧还是因为醉酒。
贺兰瑾放在谢瑜青纤薄腰间的手微微收紧,稍使了几分力气,便将人抱了起来,像是哄小儿睡觉般搂抱着往内室走去。
青年呢喃的声音像是猫儿撒娇,兀自趴在男人肩头,将脑袋埋在他脖颈。
“阿青,把衣服脱了再睡吧。”贺兰瑾轻轻拍着青年的脊背,坐在床沿将他环抱在怀中。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谢瑜青的腰带处,只是一挑,那腰扣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声音有些大,谢瑜青身子一颤,迷迷糊糊睁了眼。
怀里骤然一轻,贺兰瑾的指尖只来得及勾住谢瑜青散乱开的外衫衣角。
“我……我不要和你睡。”谢瑜青推开他,踉跄着就要往外走,奈何身子发软,险些将自己绊倒。“怎么了?”贺兰瑾压着笑意伸手将他重新捞进怀里,“你要去哪儿睡?”
谢瑜青耷拉着眉眼,推着男人精壮的身子,“去哪儿都好,只不想和你一起睡。”
“我不、我不喜欢做那种事,好难受。”
说着说着,青年竟还哭了出来。
贺兰瑾喉结一动,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捧着谢瑜青的脸,细细的温柔的一点点擦去眼泪,“我不做,只陪着你睡觉。”
男人的声音一向温润好听,放软了声音温柔的时候像含了块蜜糖。谢瑜青抬起水雾涔涔的眸子懵懂的看向他,有些迟钝地问道:“什么?”
贺兰瑾眉眼含笑,将他如抱孩子一样拢在怀里,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我不做。”
似乎是听懂了,青年这才扬起笑来,揽住贺兰瑾的脖颈贴在他身上。“以后、以后都不做……真的好难受……”
“下次,我们再多用一些香膏就不难受了。”
“我不要,你、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一起睡了。”
谢瑜青脾气上来,他攥紧了拳头,可落在他身上却是软绵绵的。
“好了好了,”贺兰瑾忍不住贴上谢瑜青的额头,安抚道,“你喝醉了,我们先休息。”
脊背上落下有规律的拍哄,谢瑜青好似八爪鱼一般趴在贺兰瑾身上,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贺兰瑾还从未见过谢瑜青这样,小孩子气,一举一动都很可爱。像是巴掌大的小猫有了脾气,顺着裤脚往上爬,最后停在肩头喵喵叫,非要在他耳边宣泄自己的不满和委屈。
贺兰瑾忍不住笑出来,微微侧过头在青年裸露的胳膊上落下浅浅的吻。
太丢人了。
谢瑜青狠狠闭上双眼,瘫在床上懊恼的揪着被子。
他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啊……
青年翻来覆去的,胸口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闷气。衣服都换过了,身上没什么香味,想来是因为他昨晚发完脾气睡着了,贺兰瑾只掐了净身诀,没让人烧水。
幸好贺兰瑾不在,要是醒来看见他,谢瑜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青衣男子抱臂倚在门外,神色淡然,听着屋内细微的声响,他垂眸,长睫掩去眼底情绪。
谢瑜青打开门,便见沈月九倚在一旁,不知在看什么。
“月九?”青年的眼眶底下泛红,瞧上去有些精神萎靡,“你在这里等我?”
沈月九微不可察地扫视了一圈谢瑜青上下,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谢瑜青得不到回应,疑惑的抬眸看向他。
男人扬唇笑了,长臂一勾,便如兄弟似的般勾肩搭背。“今早遇见家主,他似乎心情不错,你昨夜做了什么?”
一提到昨夜,谢瑜青便不由得心下叹气:“贪嘴多喝了酒,有些误事。”
“你们昨夜喝了酒?”
“醉酒误事,”谢瑜青懊恼的揪了揪衣角,“出丑便罢了,只是原本我们说好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他商量。”
沈月九眯了眯眼,“这个不急,我同他说也可。”
“你不能和他说,”谢瑜青下意识抬头看他,表情认真,“如果是你和他说,他会不开心。”
“如果他不开心……结果不会是我想看到的。”
这话让沈月九微微一怔,他看着重新低下头看手中符箓的青年。
是什么时候……谢瑜青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贺兰瑾的喜怒了。他不是最害怕他了吗,为什么……
谢瑜青从侍卫手中接过木剑,沈月九已教过他龙吟剑法,不过他资历不够,堪堪练到第三式。
站在一旁观摩的沈月九虽然一如既往的面色淡漠,但谢瑜青偏偏莫名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青年作起势状,提木剑凌空,剑刃破空声停滞,旋即反手侧滑,借力腾跃,呼呼风声卷挟着冷意落在半空。青年腾身回转,以剑抵石,衣角翻飞间剑花挽过,随后稳稳落在地上。
“你有心事?”谢瑜青负剑走到沈月九面前,腰间被侍女配挂着的流苏荷包同玉佩相撞,砸出珠玉叮当之声。
沈月九唇角笑意浅浅,语气有些冷:“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你拜托我查找谢瑜昭的消息,虽然依旧杳无音信,但似乎太一宗的弟子玉牌中,他的还完好无损。”
谢瑜青眸子微颤,他踌躇了一会儿,刚要开口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屏退左右,牵着沈月九的衣袖往静谧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