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里歇脚的客人不算多,掌柜的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紫衣男人面上覆着半面银质的雕龙面具,抬脚进来后便随意坐在一处,他摩挲着手中的红色珠子,稍一用力那珠子就融入了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门口有些许骚动,他不以为意的抚过剑身,残留的一滴兽血凝在剑尖,他蹙眉去擦,猛然身旁传来一股血气,他稍一愣神便被锋利的刀剑划伤,转眼那兽血便迅速钻进了那伤口,可伤口恢复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看不出半分伤口痕迹,他抬眼看向那人,忍不住将眉皱得更紧:“你这身伤是如何来的。”狼狈的谢瑜青擦了擦时不时流出来的鼻血,怀中的小狐狸被他寻了块软垫小心放了上去。听得沈季秋这么问,他呆愣了一下,谄笑的挠挠头:“就不小心弄伤了,我有经验,不出五日就好的差不多了,不耽误行程。”
沈季秋倒是不关心行程的,有谢瑜青在,不愁见不到谢瑜昭。
“路程倒是不赶,等你养好伤再赶路也不要紧。”谢瑜青刚皱起眉,又被眉眼处的伤口扯的呲牙咧嘴的,“你那个东西不着急吗?”他坐下来,用帕子捂着伤口道。沈季秋这才想起来当时编的借口,目光看向窗外,“前两日师尊传信,谢仙师至今未有消息,此事不急。”
小狐狸蔫巴巴的,它趴在垫子上,漂亮的大尾巴被它藏在身下。
“他怎么回事?”沈季秋扬扬下巴,看向赤狐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谢瑜青小心顺着少了几根毛的脑袋,心疼的看着那条折了的后腿,“是我没本事,差点让它被人带走。”沈季秋眯了眯眼,伸手将它捞起来,约莫他没收着力气,狐狸吃痛便用牙去咬他,用尽浑身力气想从他手里逃脱。“你,你别这么拿着他,他还有伤呢。”谢瑜青刚伸出手,又被痛的缩了一下身子,他将小狐狸捧过来,温柔又仔细的检查有没有伤到别处。
虽然谢瑜青是个无用的男人,没能力没武力,不过他这副殷勤温顺的模样倒是让它很满意。
小狐狸施舍般轻轻咬了咬谢瑜青的手掌虎口,尾巴一甩一甩的,扫得谢瑜青掌心发痒。
“怎么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它还是这么小一点。”谢瑜青看着只比手掌稍大一点的毛团子,问出了他憋了好久的问题。
“……灵兽品级越高,成长速度就越慢,他这种圣品灵兽,大约吸收了出生地所有的灵气外加二十年的修炼才这么大,你若想要他再大一些,少不得耗着时间。”沈季秋挑了挑眉,还是耐心回答着谢瑜青的问题。
谢瑜青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需要了解的东西,他抿抿唇,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沈大哥,你……你能不能教我一些修行的东西,”他抬眸看了一眼沈季秋,这人戴着面具,让人捉摸不透情绪,他又垂下眸子,手指有些许颤抖,“不过我也只是说说,毕竟我之前没接触过……”
“好。”
谢瑜青猛然抬起头,疼的他嘶了一声,他的眼睛亮亮的,看向沈季秋:“你,你刚刚是不是答应了?”
对面那人沉默了几秒,“嗯。”声音闷闷的又轻飘飘的,撞进谢瑜青耳膜中和心脏的节奏混在一起,砸的他有点晕乎乎的。
夜色渐沉,白日热闹的长街安静下来,倒别有一番风味。打更人从街口走过,铜锣清亮的声音还在随着风动悠悠传到每一个点灯的窗子里。
谢瑜青用湿帕子将身上每一处伤口擦的干净,脖颈上未干的水珠顺着骨骼的走势滑下来隐入衣襟,挽起的头发还有些湿答答的,身下铺着的布片被发梢的水珠洇湿些许,像是不小心泼洒晕开的墨。
小狐狸缩在被子里,蓬松的尾巴只冒出一簇,也不知何时睡熟了。
谢瑜青心想着今日沈季秋答应教他修行,便忍不住又想到谢瑜昭,若是见到弟弟时他已学会一些护身的功法,或许也就会让弟弟安心几分。
隔壁客房猛然传出撞击墙壁的闷哼声,谢瑜青愣了愣,他屏声去听,四下寂静,正当他以为是错听了时,一阵碰碎瓷器摔倒在地的混乱声音让他蓦地站起来,这是沈季秋房间的声音。
房间内似乎安静下来,门外踌躇的谢瑜青几次想伸手敲门询问又放下手来。沈季秋再如何说也是位仙师,如果遇上危险,他进去了也不过是添乱,可如果是他生病了或是像他那匹马一样遭人毒手,他现在不进去就是罔顾人命。
犹豫几番,谢瑜青下定决心想伸手敲门时,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打开门将他捞了进去。
锋利的瓷片抵着谢瑜青的喉咙,因为狠狠撞击到墙壁,旧伤未愈的可怜人眼冒金星喉间不自觉咳出些许血沫,被人抵在门后夹角,像只小狗一样被人拎着脖子抵着。
眼前的男人那双深红色的眸子如同毒蛇一样死死盯着谢瑜青,好似他动一下,那锋利的瓷片就会狠狠扎入他的喉咙。那双眼睛他再熟悉不过了,可男人和往日不同,一时谢瑜青竞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他这是第一次看见沈季秋没有戴面具的样子。
和谢瑜昭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是点心铺老板喜欢的那种,他在她画本子上见过,但记不起叫什么。何况他也没那么多心思继续想这些,他更在意这个瓷片什么时候从他脖子那里移开。
好在沈季秋应该没有完全失了意识,在他们僵持了这么一个别扭姿势没多久,沈季秋松手将瓷片拿开,另一只手将谢瑜青扔在地上。
“你在我门前作什么。”这话的寒气让还在试图撑起身子的谢瑜青泄了气,死鱼一样躺在地上不做挣扎:“听见你的房间有声音,怕你出事所以过来看看。”他抹抹刚刚嘴角残留的血丝,肋骨在单薄的里衣下十分明显,跟一张纸一样,好似将他扒了皮就只看见余下的内脏一般。沈季秋眯着眼将他上下扫了一个遍,嘴角带上了几分兴味的笑意。
沈季秋不是一个贪.欲的人,可惜玄阚大破,他金丹被盗,心脏也被谢瑜昭挖了出来,今日那滴兽血又是淫.兽的心头血,他就算放纵些又如何,更何况谢瑜青落在他手里,他既不是人,又何必遵循那劳什子的狗屁道德,这都送上门来,沈季秋岂有放过之理。
再者,谢瑜青虽比谢瑜昭差上许多,但他们也是有七八分相似的,看着类似仇人的脸带着伤确实也有几分快意。
沈季秋欺身压上谢瑜青,他那只称得上漂亮的手带着逗弄的意味握住了脆弱的脖颈,“我知道你不想死,不要挣扎,我会轻一点的。”
谢瑜青听着这话还在疑惑,哪知就这走神的空档,他只觉身下一凉,可无论如何都推不开男人,他忍不住想离开这个突然变得让人紧张不安的地方,总觉得再呆下去会特别特别危险。
冰凉滑腻的触感伴随着疼痛让谢瑜青差点挣脱开沈季秋的桎梏,那种疼痛谢瑜青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他想跑,可紧接着那只手抚过他身上淤青破皮的地方,一寸一寸,让他顾不得任何地方,脑子里混沌得只剩下疼痛和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哭的头晕又头痛,迷迷糊糊中难得有几分理智勉强让他思考,他想,大概他真的,他真的是太贱了……
谢瑜青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会木质的天花板,然后有些迟钝的微微侧头,对上了沈季秋近在咫尺的脸,他愣了好一会脑子才开始运作起来。
他的身子有些发抖,似乎伴随着意识逐渐清晰,四肢百骸的疼痛更是一波一波让他疼出汗来,比起下身难言的痛楚和不适,他腰间钻心的疼震的他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大约是被打伤的地方瘀血未散又一次次折腾变得更严重了。
沈季秋熟睡着,昨晚没有细看他长相的谢瑜青如今只觉得他面目可憎,可他到底什么都不会,把他惊醒打伤着实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说不准他还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谢瑜青最惜命了,所以他在等沈季秋睡醒理论和直接上手报仇之间选择灰溜溜地逃走。
这副夹着尾巴逃走的做派像是他做了亏心事一样,沈季秋看着谢瑜青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忍不住嗤笑的想,他翻身打了个响指,围着房间的屏障便消失了。
谢瑜青没胆量去赌,就只能靠着马车门框生闷气。他天不亮灰溜溜地从沈季秋房间出来忍痛清理了身体,又赶着捞起赖床的小狐狸一瘸一拐下楼驾马车离开那个危险的男人视力范围。一路都疼的他呲牙咧嘴的,今天早上照镜子,他的脸好像更肿了一些。
小狐狸一直在他手边拖着腿打转观察他,谢瑜青难为情的别过脸不想被它看。这副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他还不希望自己在它面前变得更加狼狈。
真的很奇怪,沈季秋那人没追上来也没用手段阻止谢瑜青离开,这太奇怪了。这人坐着的姿势也很怪异,要坐不坐的,也不知是不是身上的伤又严重了。小狐狸停止了打转,钻进车厢里舒舒服服躺着。反正沈季秋烦人的紧,不和他一路走也好。
这一路走着便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落叶被风吹下,悠悠扬扬的落在车板上平铺着的路线图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