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渺刚走进楼里就已经听到了楼上巨大的敲击声。
就这个剧烈程度，不知道的以为谁在拆承重墙呢。
时渺一路上到六楼，先按响了607的门铃，告知居委会来了。
开门的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一见时渺就像见到了青天大老爷，开始疯狂控诉楼上的种种恶行。
“哎呀同志，你不知道哇，这楼上本来住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安安静静的可好了。就前两个月，她那不知道离家多少年的孙子突然回来了！哎唷，这下可好了，一天天的不是砸墙就是敲地！我可再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喽！”
“再说了，咱们这儿本来隔音就不好！我娃儿还这么小，你说说，一天天的这么哐哐哐的，得给孩儿留下多少心理阴影啊！”女人说着，把孩子凑到时渺面前给他看。
时渺逗了逗小孩，小家伙立刻对他笑了。
听完607住户的控诉，再对上刚刚黄大姐的话，一时之间正义感爆棚的时少爷想要批判楼上这个魔鬼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他大步流星冲上七楼，对着707就是一通猛砸，硬是盖过了里头敲击的动静。
“砰砰砰——”
“喂！开门！居委会！”
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时渺瞬间感觉世界都安静了，接着就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当门从里面打开，时渺看清开门的人时，顿时又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这不就是上午一通电话差点害得他没饭吃的那位么？！
里面的人开门见是他显然也是一愣，问道：“有事吗？”
时渺抿了抿唇，反复劝自己冷静，才开口：“是这样的，楼下邻居反应你们家太吵了，上来敲门也没人开，就打电话投诉到居委会来了。而且你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栋楼确实是隔音不太好，我刚前脚迈进来就听到你家砸楼板的声音了！麻烦你注意一点！”
时渺以为自己语气不善的一通话必然招来对方像上午一样难缠的拼命反驳。
然而并没有。
小伙子听完他的话竟然红着脸挠了挠头，脸上写满了抱歉，“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在给我奶奶安装爬楼轮椅，可能是太吵了点，没听见敲门声……我一会儿一定下去登门道歉！”
这下倒是时渺说不出话来了。
来之前他脑子里准备了长篇大论决心要和对方大辩三百回合，可谁知对方认错态度良好，一下就让他哑火了。
“阿理，谁啊？”屋里传来了年迈老人的声音。
“哦，奶奶，是居委会的同志。”小伙儿转头抬高音量对着屋里喊道。
“让人家进来坐吧，别在外头站着，外头热，屋里有风扇。”
老人和蔼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摇摇晃晃的身形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出现在时渺的视野中。
是一个眉目慈祥、笑容端庄的老太太。
从她现在的五官仍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姿，和时渺固有印象中的乡村老人完全不同，她举手投足间皆是知书达理的模样，不难看出老太太年轻时一定是读过书的。
当年应当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时渺想。
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过去也是这般仪态万方，牵起他年幼的小手从大宅楼上到楼下，楼下到楼上……直到再也走不动路，躺在了那一方小小的木盒里。
屋里只有一台不算大的老式风扇，虽然外观陈旧褪色，但扇叶却干净得透亮。
老人家执意要把风扇对着客人吹，时渺拗不过，只好把风扇挪开远些，尽量让三人都吹到。
时渺笑着向老人自我介绍：“奶奶好，我是居委会新来的实习委员时渺，时间的时、渺小的渺。”
老太太也笑着，眼尾的纹路更显慈爱，“时渺小同志，你今天来也是因为隔壁邻居又投诉我们家了吧？”
时渺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表示默认。
“闻理这孩子啊就是这样，我说我都在这屋里住了大半辈子了，不需要翻新不需要翻新，也不需要那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可他就是不听……昨天给我换灯具今天给我搭轮椅，明天又要给我刷墙……”
小伙子一听就急了，“奶奶！”
闻言，时渺一愣，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我看看明天要是有空的话就过来帮着一起刷墙吧！一来两个人干活快些，二来我盯着他也能动静小点儿别扰邻。”
“那怎么行，你们居委会也挺忙的吧，不能总一点小事儿就麻烦你们……”
“没事的奶奶，成立居委会不就是用来帮助居民的嘛！”
时渺陪着老太太聊了好一会儿，临走的时候老太太硬是拉着他的手塞了一筐鸡蛋，让他回去每天吃一个水煮蛋。
时渺还是推不过，最后老太太让闻理拎着鸡蛋送他下去了。
铁拉门打开，时渺重新戴上墨镜，接过小伙儿手里的鸡蛋，“行了，就送到这儿吧，看你也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闻理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道：“别以为你讨好我奶奶我就不找你麻烦了，该投诉我还是照样投诉！”
时渺懒得搭理他，抬腿就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他：“你叫文理是吧，文理分科的文理？”
“？”闻理一愣，“闻道有先后的闻。”
时渺反应了一下，回了个“哦”，转身一推墨镜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闻理：？这小子问我名字做什么？不会要回去查我水表吧？
*
终于熬到下班时刻，第一个冲到食堂美美干饭的时渺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说晚上要召开一个大会，各部门都必须到齐，包括临时工。
于是凄惨的时大妈硬着头皮又去听了三个小时不明所以的大会，回到宿舍时已然是筋疲力尽。
不是，光开会也就算了，平均每五分钟就拍一次照片是怎么回事儿？害的他摸鱼都不行！
时渺长舒口气，打开空调就瘫在了床上。
刚想闭上眼自闭一会儿，视线无意掠过墙上的钟，时渺瞬间又从床上弹了起来。
职工宿舍断热水的时间是十点，只剩十五分钟了。
硬着头皮从床上起来，收拾东西前往澡堂，十分钟速战速决。
时渺这辈子没洗过这么仓促的澡。
对于时少爷来说，洗澡一向是件享受的事，整几滴精油，来几片花瓣，放个小综艺，再小酌一杯，最后再冲洗……可到了这里，紧赶慢赶就算了，放眼还全是光秃秃的大汉，看得人只想火速逃离。
这还没完，时渺刚迈进宿舍门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这么热？！
抬头一看，就在他洗个澡的短短十几分钟里，据说全宿舍区只有一台的这位空调先生它——
跳！闸！了！！！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这鸟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他想。
找他爹大抵是不行，思量片刻，时渺立马掏出手机给亲爱的母亲大人打电话。
一向秒接他电话的明女士破天荒的响了十几秒才接起。
“喂，宝贝啊，第一天上班开心吗？~”
“喂，妈，这破班儿上不了一点了，我要回家！！！”
“啊？上班很开心啊？”
“？妈，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难搞！怪不得这个岗位没人愿意干呢，就这点儿工资这么多屁事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啊！”
“哦，哦，上班轻松就好，开心就好啊！爸爸妈妈现在在收拾行李呢，你爸爸刚结束一个项目，我们俩准备明天出发去马尔代夫！你在彩椒镇照顾好自己哈，不用太挂念爸爸妈妈，也别太担心家里，好好工作，好好服务社会！拜拜~”
“喂？妈？妈！！！？？？”
“嘟——嘟——”
瞬间石化的时渺：“……”
可恶！
时少爷再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失宠了。
屋里实在闷得要命，时渺只好来到阳台透气。
夏日的晚风还算舒适，空气也比空调房里要新鲜。一抬头是满目的星空，不远处是镇上的万家灯火。
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很响，但意外的不刺耳，反倒衬托出独属于乡村夏夜的闲适氛围。
时渺突然感觉心情平复了许多，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家家户户几乎都开着窗户，他甚至能听见谁家孩子的哭闹声和母亲的哄睡声。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这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不曾体会过的安逸祥和。
时渺就这样拿着把蒲扇靠在阳台的竹椅上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是被鸟叫声吵醒的，一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时渺瞬间就头大了起来，连带着一腿的蚊子包都开始发痒。
“靠！”时渺挠了挠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蜷缩了一整晚的筋骨。
只听“咔咔”两声，刚刚还排着队儿在他面前边唱歌边拉屎的麻雀瞬间四散而飞。
醒来看到阳台栏杆上一排鸟屎的时少爷一整天的坏心情由此开始。
九点整，被迫上班的情绪还未缓解，魔音已然准点播放。
“叮铃铃——”
“喂你好，居委会热线，有什么可以帮您？”熟练得让人心疼。
就是声音过于低沉，以至于对面喂了两声，不太确定是不是打对了电话。
“是、是居委会吗？”电话那头小心翼翼询问道。
“你好，是的，报地址，马上到。”时渺把电话听筒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熟练地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开始记录。
这回是镇上的椒美乐超市做促销活动，几乎整条街的大叔大妈都来了。
今天的活动是鲜鸡蛋买一打送一打，先到先得。
时渺大老远就听到了超市里头的动静，走近一看更是一片狼藉。
蛋液、碎蛋壳到处都是，整个柜台早被一扫而空，只剩一个大高个在和一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大妈争夺最后一打鸡蛋。
售货员见时渺来了，赶紧引他到两人面前。
大高个转过头的一瞬间，四目相交，俩人又是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