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权蘅一进明月轩,就见院子里站了个熟悉的人影。
此刻,阿徵正站在院子里,不知已经等了她多久了,见她回来,便扬起笑脸凑了过来。
权蘅看见他,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之前在街上的时候,也不知道阿徵是为什么忽然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有和她打上一句。
这几个月来,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见他走了过来,权蘅扭过头,没有理他,只自己坐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
见状,阿徵忽然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一股惶恐的感觉涌上心间,他生怕阿蘅再也不理他了,便主动冲上前去,坐在了她身旁。
紫云见他们俩有话要讲,便让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散了,自己也进了里屋,不愿打扰他们。
见阿蘅还是不愿意理她,身体还微微转了一个弧度,不想正面看见他,阿徵心急,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
“阿蘅,你怎么了,怎么不愿意理我?”
权蘅心里不高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语气中有些郁闷,“我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反思一下吗?”
阿徵眼中罕见的出些了一丝迷茫,他试探道,“是我之前在小树林里冒犯到你了,所以你不开心吗?”
见他又明晃晃的提起那个吻的事情,权蘅又羞又臊,“你!”
别过头去,她哼了一声,“和那件事没关系,你再想想。”
阿徵紧张的捏了捏手,除了那件事,恐怕就是晚上他逃走的那事了,可是关于那件事,他心里有鬼,不敢主动提起,只好低下头,默默等着阿蘅的审判。
权蘅回过头,叹了口气。
晚上他追那小毛贼的时候神气的很,现在却低着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简直拿他没办法。
“晚上,你自己一个人去哪了?为什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消失了?”
听到这话,阿徵从胸口处摸出了一个油饼,递给了阿蘅。
权蘅接过东西的时候,感受到上面的温度,眼神一愣。
这油饼被他贴身放在胸口,被他的体温暖着,到现在都还是温热的。
如今虽然已经开春了,但晚上还是有些许的凉意。
这样的油饼,买来之后若一刻钟的时间不吃,便会冷掉了,但他却保存的这么好,着实是用了心的。
紧接着,她听见面前的人开口了。
“我在那花灯摊上的时候,瞥到不远处有个卖油饼的小贩,他是背着背篓卖的,我怕他走远了,一时心急,还没知会你一声,便过去买东西了。”
看着阿蘅手中的油饼,他感慨万千,“你尝一尝吧,看看和那镇上的油饼味道是否一样?当初我们在白雪庄的时候,咱们缺吃少喝,是你去挖了石斛卖钱,第一次时间就买了一张油饼,带回来给我吃,那味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看着手中的这张油饼,权蘅再也说不出一句怪他的话了。
揭开油纸后,她一口咬了下去,虽然和那镇上的味道不一样,但仍然很香。
“好吃的,我很喜欢。”
在白雪庄上的那段时间,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是阿徵一路陪着她走了过来。
即便他如今有点小秘密,权蘅也不想追究。
毕竟人活在世,哪有人没有秘密的。
就像她,也做一个古怪的梦,这个梦还无处向人诉说。
这样一样,权蘅心中的怒气便消散了大半。
撕下了半张油饼,她递给了阿徵,“你也吃吧,我原谅你了,只是下次你再要去做什么,一定要先知会我一声。”
阿徵接过东西,点了点头,“好,这样的事情,一定没有下次了。”
见他吃的唇边都沾上了油饼的屑,权蘅忍俊不禁,伸出手,替他擦了擦。
在她靠过来的那一瞬间,阿徵便闻到了从她身上传过来的香气,一时之间,他紧张的攥紧了手。
每次离她太近,他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好在,阿蘅只凑近了一秒,将东西擦下来后,便坐了回去。
“傻瓜,吃东西吃的到处都是,还跟个孩子一样。”
见阿徵呆呆愣愣的坐在原地,阿蘅忽然觉得他很可爱。
“好了,快吃完回去睡觉吧,已经不早了。”
听到这话,阿徵终于回过神来,憨憨的笑了笑。
两人吃完油饼后,阿徵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洗漱之后,他躺在床上,一时半会无法入眠。
一会儿想到白日里的那个吻,一会想到阿蘅靠过来时身上的香气,感觉身体的某个地方越来越烫,几乎让他有些控制不住。
终于,他坐起身来。
去洗了个冷水澡。
折腾了许久,他回到床上,这次终于累了,一闭眼就睡着了。
但这一晚,他却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他,似乎才几岁,每日都坐在一个空旷的宫殿里,周围虽然有一些人,但他们都离他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他。
阿徵努力分辨他们的衣服,这才认出来,这些人,兴许是一些宫女和太监。
这时,宫外终于走进来一个女人。
她周身珠翠华裳,面容极美,可看向他的时候,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暖意。
女人抓起他面前桌上的纸张,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废物!你平日里做的文章,就只有这点水平吗?若让你父皇看见了,他定会责骂于你!”
就在这时,阿徵感觉自己的灵魂从小男孩身上飘了出来,站在一旁,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
小男孩被女人砸了一下头,立刻便扁嘴哭了起来,伸出手,想要女人抱抱他。
“母后,孩儿知错了,孩儿日后定当加倍用功,求求您,抱抱孩儿好不好?”
不料,女人听到这话,竟嫌恶的看着他,还退后了两步,“我的儿子,应当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男儿,绝不会露出你这样的神情,真是个孬种!”
说到这,女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蹙眉,张口便骂道:“当初我生你和你弟弟的时候,你们是一对双生子,皇室双生子视为不祥,所以就留了你养在身边,你弟弟就被送出了宫去,如今他生死不明,都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却在这宫中享受荣华富贵,你凭什么!”
小男孩虽然才几岁,但由于早慧,已经能听懂母亲在说什么了,知道母亲生气伤心,他便跪在地上,膝行着朝母亲而去,抱着她的腿,哇哇大哭,“母后,你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
女人见状,更是生气,不仅后退两步,将自己的腿从小男孩手上扯了回去,还指着周围的太监,下了个狠心的命令。
“太子不听话,不用功读书,本宫要好好惩罚他一下,你们,将他丢进宫殿尽头的那件黑屋,让自己反省反省去!”
听到这话,太监们纷纷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小男孩,便将他往远处拖去。
小男孩声嘶力竭的哭着,拼命回头,想求母亲收回成命,“母后,我再也不偷懒了,真的,求求您,别罚我!”
女人却别过脸去,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峥儿,去吧,好好反省一下,你弟弟在外受尽苦楚,你在这宫里,也不能过的太轻松才是,不然怎么对得起他?”
阿徵眼睁睁看着小男孩被扔进了小黑屋,不管他怎么哭闹,都不会有人救他出去。
整整三日,连一个送饭的人都没来看。
他又饿又累,哭到眼泪都流尽了,却始终没有人放他出去。
看着这一幕,阿徵忽然感觉头很疼,心脏也像被什么人攥紧了一般,痛的他几乎要无法呼吸。
很快,梦中的场景又变了。
这次,他好像在别的宫殿,而那位小男孩也长大了,约莫十几岁的模样,身子也抽高了许多,俨然是一个小少年。
而在他面前站着的,则是一位中年男子。
而此刻,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太监。
那太监似乎已经受了重刑,躺在地上,呼吸微弱。
中年男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夸赞他,“做的好!哪怕他是你的贴身太监,从小陪你长大,那又如何?只要敢惹你不高兴,那他就该死!”
说完这话,中年男子面露凶光,眼神中尽是阴鹜,“你记着,朕是皇帝,你就是太子,这世上所有人的命,都是属于我们的!”
这位少年显然和之前的小男孩已大不相同,如果说,那个小男孩还会哭,还有七情六欲,那这个小少年,便俨然已是一个恶魔。
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半分人的情绪,就连他盯着地上的小太监时,眼神中也尽是冷漠。
看着他这副模样,中年男人得意极了,仿佛这是他最满意的作品。
“明日,你就去把你的两位伴读杀掉,他们已经陪了你十年,到如今,也已经足够了,若是他们家里人有意见,你放心,朕会去替你善后的。”
听到这话,小少年也没有任何的情绪,只应了声“是”。
次日,等两位伴读入宫之后,他便拎着一把剑去了,在两人跪下行礼的时候。
小少年举起了剑——
见到这一幕,阿徵瞪大了双眼,朝着那两人扑了过去,试图替他们挡住这一剑。
“不要啊!!你快停下,快停下!”
梦里,小少年根本听不见阿徵的呼唤,只顾着一剑挥下。
但那残暴的场景并未到来。
因为这是梦,梦中的场景又变了一个地方。
这次,似乎是一场家宴。
少年已然是一位青年,他的兄弟姐妹们也纷纷出席了,因为父亲和母亲的要求,让他出现在人前时必须戴着一个面具,他便处处都遵从了这个命令。
这场宴会上,大家都吃的很热闹,青年坐在仅次于皇帝的位置上,却冷眼看着下方的所有人,并无一丝一毫情绪。
就在这时,阿徵忽然看到了宴席上有一个人,长得十分熟悉。
他凑近去看,竟看到那女子便是晚上和阿蘅逛街的那位女子,他听到周围的人叫她——
昭华公主。
一时之间,阿徵震惊无比。
而那小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阿徵的存在,朝他走了过来。
然后,揭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那张脸,赫然和他一模一样!!
甚至,就连他右边眼下的那颗红痣,也是如此清晰。
此刻,那青年紧盯着他的眼睛,神色冷漠无比,他张口道——
“闻峥,你已经逗留在外许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下一刻,梦中宴席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每个人都喃喃道:“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怎么还不回来?!!”
一瞬间,阿徵直接惊醒,一照铜镜,已然是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