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离没想到苻融竟会写一个“筠”字,短暂惊愕过后,怀疑上天在暗示将来苻融与她必有一段渊源。
梁山伯不知刘郁离心中所想,见她神色异常,便以为遇到了难处。心中快速思索如何将这个筠字与苻融的生平对应起来。
只可惜,他对苻融了解不多,左思右想,找不到一个周全妥帖的说法,脸色越来越挫败。
白敏行完全不担忧,在他看来刘郁离那张嘴,骗天骗地,骗人骗鬼,只有他不想骗的,没有骗不到的。
苻坚横看竖看,筠这个字寓意都不错,正好对应弟弟富贵双全的命格。只要刘筠说些吉祥话,他再帮忙敲敲边鼓,两人一定能握手言和、皆大欢喜。
想想一年后苻融的血色结局,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墨字,刘郁离神色复杂,长久凝视着筠字,久久说不出话。
苻融以为是将刘郁离难倒了,“怎么?这个字太难解,小道士学艺不精解不出来?”
刘郁离没有急着回答,先是朝着苻坚、苻融二人一一拜过,肃穆道:“还请陛下、阳平公,先恕在下无罪。”
如此姿态,如此话语,苻坚一听,心中着急,问道:“难道这个字有什么不好?”
刘郁离看了一眼苻融欲言又止,端着一副“天机不可轻易泄露”的慎重模样。
这种装模作样的神棍姿态,苻融见过不少,每一个都是骗子,开言道:“你莫非想说我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
见刘郁离摇摇头,苻融心想看来这个刘筠比街头骗子更高级一点。
苻坚则是松了一口气,但刘郁离随后的话又令他脸色大变,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是血光之灾,而是生死大劫。”
“胡言乱语!”苻坚一边抢先训斥道,一边给刘郁离使眼色,暗示他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开罪苻融。
白敏行脸上的轻松悠闲完全消失,一颗心怦怦跳,抬眼觑向苻融,见他脸色没有多大变化,不觉松了一口气。
梁山伯心中却是更担忧了,他对刘郁离的性子有所了解,知道他剩下的话,必然不会好听。
苻融只当刘郁离是那种想要夸大灾难借此显示自己本领的招摇撞骗之徒,顺着她的话问道:“这个生死大劫,是不是只有你能解?”
出乎他意料的是,刘郁离居然摇头否定了,于是继续问道:“莫不是无解?”
刘郁离先点头,又摇头,如此矛盾的姿态将所有人都弄懵了。
苻融是最宠爱的弟弟,苻坚一听他有生死大劫,一时间拿不清刘郁离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有本领?
脸色一沉,帝王威严,瞬间显露,质问道:“刘筠,你可知欺君之罪?”
虽然质问的是刘郁离,但帝王一怒,周围的一众太监、奴婢纷纷跪倒在地,白敏行、梁山伯也在沉重的威压下,跟着跪下。
刘郁离弯腰一拜,一脸诚挚说道:“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会在这种事上弄虚作假,欺瞒陛下。”
“皇兄,这是他的陷阱,不要相信。”苻融很快反应过来,刘郁离的话让人一言喜,一言忧,是在操纵他人情绪。
如此,便能一步步让人顺着她的话思考,从而落入对方的陷阱。
刘郁离叹了一口气,朝着苻融说道:“拆字算命,我这字还没拆,阳平公便说是陷阱,是不是太过武断?”
“等我拆完字,所言真假,诸位心中自有判断。”
“我若是想升官发财,说些吉祥话,难道不是更容易吗?何苦这么折腾,还得罪人。”
刘郁离说得情真意切,众人深以为然,哪怕是苻融心中也多了几分思考,自古只听过忠言逆耳,从没见过小人佞言竟能同实话一般难听。
苻坚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刘郁离走到木桌正中,伸手指着白纸上的“筠”字,侃侃而谈,“筠字,‘竹’在上,‘均’在下。上首像是一顶冠冕,此乃帝王、官员所戴之帽,写此字的人命格极好,富贵双全。”
众人不觉点点头,这个说法与苻融皇亲贵胄的身份相匹配。
苻融却是不屑一顾,反问道:“不是说我有生死大劫吗?怎么又命格极好,富贵双全?”
顿了顿,讥讽道:“好的、坏的全说了,总有一个对得上,这种小把戏我见多了。”
刘郁离没有辩解,继续说道:“然则,竹字头分两半,冠冕分裂,暗示灾难将至。”
说完,遮住上半部分,接着说道:“再看,阳平公写得筠字,上下两部分,所距甚远。”
“乍一看,像是两个字,上为首,下为尾,首尾分离,乃是恶兆。”
苻坚、苻融两人分站刘郁离两侧,而白敏行、梁山伯又分站二人身后。
顺着刘郁离所指,众人看去,只见情况确如她所言,好好的一个字偏像被人从中折断,拆为上下两半。
若将筠字看成一个人,头身分离,此人必然活不了。
难怪刘郁离一看此字,便说苻融有生死大劫。
苻坚面色沉重,眼底一片肃然。
白敏行、梁山伯偷偷看向苻融,见他面无异色,忍不住为其雍容大度暗自钦佩。
苻融对于刘郁离的拆字却不满意,问道:“为何只拆为上下,而不是上下左右,各自拆解为一部分?”
闻言,刘郁离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苻融,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犯起傻来了?
拆成四部分,那不是四分五裂,五马分尸。
此时,刘郁离心中莫名一寒,苻融在战场上坠马,不可避免地会遭士兵、马匹践踏,尸身少不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原本她只是以结果倒推,将苻融的死与眼前字的联合起来,说是生搬硬套也好,穿凿附会也罢,但她完全没想到苻融竟会提出另一种拆法,暗含了他在历史中命数。
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不信神佛的人,此时也开始浮想联翩。
好在苻坚的出声打断了她的联想,“还有别的解法吗?”
无论是上下拆,还是分成四部分解析,他都不喜欢。
刘郁离:“自然是有的。我先说阳平公的解法。”
指着竹子头的一半,朝着苻融说道:“竹乃高洁之物,世人常以此譬喻君子。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正契合阳平公的品性。”
张九龄这两句咏竹的诗放到苻融身上,恰如其分。
苻坚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这个说法好,融弟其人正如美修竹。
梁山伯、白敏行亦是深表赞同。
苻融对此倒是没有说什么。
众人纷纷看向刘郁离,等着她继续拆文解字。
刘郁离:“竹子本性刚直,然,刚直易折。”
先后指着竹字头的两部分,“这不就是一根从中间断折的竹子吗?”
宁折不弯,苻融本人不正是如此吗?
众人心头刚升起的一丝喜悦随着这句话转瞬消散。
刘郁离的手指指向下半部分的“均”字,说道:“均,本义为平土。”
手指挪到右下角的“匀”,问道:“你们看这个‘匀’是不是有点歪?”
苻坚看了一眼,没感觉。
梁山伯、白敏行也没觉得‘匀’部首写得歪。
但随着刘郁离慢慢调整纸张位置,将白纸摆正,众人再看“匀”,确实写得有点倾斜。
刘郁离指着“匀”再次问道:“像不像一个快要倾倒的鼎?”
鼎在古代有特殊意义,是王权的象征。而阳平公是皇帝的亲弟弟,鼎正与他身份吻合。
鼎之将倾,可以理解为王权不稳,性命存忧。
这层意思,刘郁离没有说出来,但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聪明之人,一个个心知肚明。
拆字拆到这个份上,便是苻融对刘郁离的解析也无从挑剔,脸上多了一些阴云。
刘郁离指向“均”左侧的土,“鼎倒在土里,被土掩埋,大不祥。”
人只有死后才会被土掩埋。
苻坚扭头看向对面的苻融,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白敏行与梁山伯相视一眼,心底各自响起一声叹息。
苻融凝视着桌上的字,静默不语。
刘郁离一字一句,道出对苻融的命格批语,“竹裂冕破节犹在,均斜鼎倾意难平。”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苻融似有所感,瞳孔剧烈震颤,一股愤懑难平之气,自心底升起。
白敏行与梁山伯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苻坚眼中戾气一闪,如鲠在喉,径直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刘郁离这次没有卖关子,郑重道:“竹属木,金克之。若想避开此劫,阳平公一年内不得动兵戈。”
现在是382年9月,383年8月淝水之战开始,只要苻融不参与这场战争,就不会为了替苻坚断后,死在战场上。
此时,苻融倒是理解了为何第一次询问破解之法时,刘郁离先点头,再摇头。
他身上除了阳平公这个爵位外,还兼任中军将军、司隶校尉、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等要职。
一年内不碰兵器,不参与任何战事,绝无可能。
苻坚此时十分为难,原本他打算只有刘郁离说出破解之法,别管多难,他一定要帮弟弟破解此劫。
然而,一听这个法子,整个人都麻了。
如果想做到一年内不碰兵戈,就要解除苻融身上所有职务,在外人看来,这不叫解难,这就是明晃晃的夺权、打压。
苻坚朝着刘郁离低声询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这个真不行。”
刘郁离摇摇头,“以陛下待我之赤诚,若有二法,我还能藏着、掖着吗?”
为何苻坚会对她的话深信不疑,那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特殊经历。
据《晋书》所载,苻坚十二月而生,诞生之日有神光自天烛其庭。背有赤文,隐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阳。”
草付合在一起就是苻字,臣又土则是繁体的坚字。这句谶语是指,将来有一个叫苻坚的人,他会在咸阳称王立国。
后来,苻坚的经历果然印证了这条谶语。
苻融知道苻坚向来心软,又因自身预言之事,对于此道颇为信任,担心他因此被刘郁离拿捏。
故意说道:“《周易》之道,博大精深,此人年纪尚轻,不过学了些皮毛,就敢信口开河,不足为信。”
见苻坚仍然忧心忡忡,继续说道:“融也略懂占卜之道,有没有生死大劫,我能不清楚吗?”
弟弟如此懂事、贴心,苻坚眼中多了几分泪光,“融弟,医者不自医,算卦不算己的道理,为兄还是明白的。”
“只可惜道安大师不通此道,要不然朕就请他为你看看了。”
转身看向一旁的秘书监朱彤,问道:“将国内所有精通占卜之道的大师全部请来,为融弟卜卦,寻求破解之法。”
眼看苻坚如此兴师动众,苻融实难心安,开口道:“此事不用劳烦皇兄了。臣弟近来听闻有一个大师,为人卜筮极为精准。每次都是等卦象应验再收钱。”
昨日,他遇到一桩奇案,案中一个叫董丰的人便是听从大师所言,逃过一劫。
苻坚:“真的?”
刘郁离也来了兴趣,竖起耳朵,打算搞清对方身份就去白嫖一把。
不灵,不要钱。谁不心动。
苻融点点头,“那位大师,名号常清子。”
苻坚隐约这个名号有些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
梁山伯与白敏行同时看向刘郁离。
刘郁离:“.......”
原来大师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