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望着女人红了眼，半响才说，“老师，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说完，深鞠一躬。

女人是沈九那个时空的导师，也是非常知名的科学工作者，名字叫做姬水镜。此刻见沈九认错态度诚恳，歪着头笑，“你其实也没怎么变，还是那样，换了副皮相，但我一眼认出就是你。”

“老师您也是，我第一眼就觉得是您。”

师徒叙旧，无话不谈。怪不得沈九觉得眼熟，这样的生活方式和风格，正是姬老师的喜好，而沈紫宁就学期间曾深受她的影响，偏好山水田园，悠然自得的生活。

姬教授也不着急入正题，而是请沈九在小亭里吃饭。彼时暖风轻拂，清香阵阵，晴空碧野，竟然望不到边。

沈九暗暗感慨，从某个角度讲，她的老师过上了从前向往的生活。

姬教授这里的厨子厨艺水平很高，扎扎实实做一顿四宫格火锅端上来，沈九时隔多年，终于吃到了正经的家乡的味道。

姬教授还请沈九尝酒，“我自己酿的，尝尝。”

说罢让侍女陆续奉上。侍女们恭敬的倒酒，有一个不小心打饭了沈九面前的酒杯，吓得伏倒在地，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请您宽恕！”

沈九觉得声音耳熟，扶她起来，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叶不染。

沈九：“.......？”

要知道，她入秘境之前，尚未破解因叶不染而捕获的几道多维信息波段。

此刻的叶不染因碰翻酒杯而非常的惶恐，仿佛犯下什么诛九族的大罪，整个人抖如糠筛。沈九不解，如果真的在这里给老师帮工，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反应。

她的老师，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亲切和气的人，从不与人为难，尤其是女孩子。

所以沈九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端详，眼前的姑娘的的确确是叶不染，沈九拉起她，帮她擦拭手上的酒水，试探道，“我们是不是见过？看着你很眼熟呢。”

叶不染惶恐，当场伏低五体投地，“您金尊玉贵，真折煞奴婢了！”

她一边说，一边颤。沈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服侍她们师徒两人吃饭的侍女还不少，她和老师身后各排一排。沈九暗道不妙，转头挨个儿望过去，果然在侍女排靠后的位置，发现了言清落，刘云珠，还有陈笑儿。她们都微低着头，虔诚的端着食盘，等候召唤。

沈九不自觉起身，再次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这边用餐服务的仆婢，还有不少在其他地方勤于劳作的姑娘们，分工不同，所以穿色彩不同的衣服。比如这边服务吃饭的，统一是杏白色衣裳，简单干净，方便干活。

而那边林子里摘采的，统一穿浅蓝色。样式和材质都差不多，主打一个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如果没有猜测，这些应该都是练气境低修为的年轻姑娘。

沈九愕然。她们竟然是被老师抓到这里来做劳役了？她的老师，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呢。

“你是不是很惊讶？”水镜说道，“明明我有智能仿生人服侍更舒心，为什么要用活人呢？”

沈九毫不遮掩，问为什么。

水镜道，“因为她们是自愿的，赶也赶不走。”

说罢笑起来，仿佛在讲一个有点意思的笑话，但后劲足，所以笑得停不下来，笑弯了腰，笑的顾不上吃饭。

沈九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捉摸不透水镜老师，因为服侍她的姑娘们诚惶诚恐的，就怕一个差错万劫不复。

她问，“老师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很久之前吧。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久了。”老师说，“你是我带过的最后一届弟子，那之后没多久，我就穿过来了。”

沈九想，也许老师比她早来十年，不能再久了。

结果姬老师说，“宇宙没有时间，那不过是我们的计量单位，如果你觉得我比你早来十年二十年，大错特错。”

沈九恍悟，“哎是我糊涂，”说完一下子想起那个一直误导她的系统，瞬间义愤填膺，“系统不做人，把我们害惨了！”

“并没有，”老师连连否认，“不是系统的锅，是我自己要来的。穿越时空这个项目，我在母星的几十年从来没有停止研发。只不过，我是目前第一个成功以意识体穿越高维磁场后存活了许久的人。你......姑且算第二个吧。”

“老师，您待在这里既然游刃有余，为什么不回去呢？”沈九道，“您能来，肯定能回去。”

“回不去的。回不去喽。”老师摇头，“就算回得去，眼下大业未成，还不能回去呢。”

她一边说，一边抬眼看身边，侍女们连忙上前，替她更换干净空碟和料碗，为她倒酒舀汤。

沈九问老师，“这些姑娘们为什么那么怕你？”

“因为在这个地方，我是她们的信仰，是她们的神。神是不容有一丝亵渎的。哪怕我行为粗鄙，哪怕我言语鲁莽。”姬教授浅笑，说起这些稀松平常。即使再不经意的转头，无形当中，在低阶女修面前都有高高在上的气场。“紫宁，我猜你现在满脑子疑问。”

“是啊，都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开始梳理。”沈九表示惭愧，“还请老师为学生解惑。”

她站起身，接过酒壶，主动为老师倒酒，姬水镜笑纳这一杯，叹道，“我这么多年的经历，真的说来话长。我在这里住了......大概八十多年吧。这里的时间让我觉得它是一个概念，可每次回想母星，又觉得时间迫在眼前。”

“八十年？”沈九疑惑，她的老师，看上去还年轻的很呢。

“你是聪明孩子，我记得当年上学，一点就通啊，怎么现在就看不明白了呢。”姬水镜说罢，又道，“这么多年，我这具身体的容貌都未曾改变，你难道不惊讶我比你看上去年轻？”

沈九没有过分注意，直到老师提醒，仔细端详，才意识到老师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但举手投足都散着成熟，理性，稳重，智慧。

很显然，她似乎没出现沈九拥有的那种来自新世界躯体对抗异世界意识体的强烈排斥反应。而且，她似乎有一定的修为，不是练气，也不是筑基，应该是某个阶段的高境，沈九无力辨别。

能够明确的是，她的老师是个正经的，搞科研的，还有高境界的修士。

她此刻品尝到的果肉蔬菜，全无灵气，应该就是老师一力培植出来的。大概率像她当初那样，以研造智能甲入异世局，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游刃有余的地步。

沈九更好奇了，“异时空躯体和意识体的排异，老师是怎么解决的？”

“吸收鲜活血液。”老师毫不遮掩，“用年轻的，低阶修为的女修，每隔一段时间，输血供血给我，焕颜新生。”

沈九：“.......”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着四散在各处的埋头干活的年轻女修。收回目光，还有近在咫尺侍奉她们师生的叶不染，言清落，刘云珠，陈笑儿。

没有秦晚照。沈九莫名松了口气。秦晚照还有她的师门，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水镜老师的对手。

姬水镜完全没有想隐瞒沈九的意思，“我这一路艰难。自躯体尚在幼年时穿过来，最早时勉强和谐共处，可随着年龄增长，那种不可抗的排异就越来越明显。稍有异动，便可致命。”

沈九安静听着。想来，老师和她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区别。“老师，那后来呢？”

姬水镜解释说，“本着强烈的求生欲，不断摸索，前行，然后发现想要让异时空的意识体和这个世界的躯体和谐共处，倒是可以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

沈九安静聆听。

姬水镜又道，“我最开始走了许多弯路，可身体每况愈下，后来便寻到了现在的法子，以鲜活的血液替换躯体内衰败的，便可活下来，慢慢恢复正常。用此法多次之后，不止身体可以保持健康状态，也能使其持久年轻，而且我自五十多年前尝试修炼，发现可以和这里的修士一样，通过修行升阶，强化身体的各项功能。”

“修行境界上升，是不是就用不到血液了？”沈九问。不知怎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会不需要？我原本也这样想，可事实证明，我们终究是异世界的来客。”水镜说，“起初我没什么经验，全身换血的代价往往是那些愿意奉上血液的女子魂销命陨，后来摸索出点门道来，她们的命就可以保全了。每次修为升阶升境，就需要越来越多的血液相换，境界越高，需求越大。每次换过新鲜血液，我就觉得重获新生，浑身都是强大的力量，所以我这副皮囊，才如此年轻，健康。”

沈九：“.......”

姬水镜娓娓道来，“那些因我而死的姑娘们，我以极寒之石冻眠她们的身体，等我的生存不再成为困扰之后，我便以助她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存活在这世上。”

沈九渐渐沉默，她想起了那些女扮男装的白衣修士们，不知道是不是来源于此？又或者老师手下那些惟妙惟肖的超微仿生人，不知道跟这些死去的姑娘有没有关系？

所以她当初为什么没发现这样的生存途径？

不，她压根就没往这方面去探索。

沈九蹙眉。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

姬水镜又说，“宇宙间一切的存在都有规律可循，所有的能量都是要守恒的。起初我也觉得愧疚难安，可是我也没得选，我得先活下来，才能谈其他。”

沈九便道，“那老师穿来之前，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是否与老师同名？”

老师首肯，“你能想到这一层，不愧是我的学生。”

沈九顿了一下，“那原本的沈紫宁.......，她的死亡就不是意外了，对吧。”

“自然，她不死，你怎么过得来？”姬水镜道，“这个世界属于我们母星的平行时空，宇宙中有无数的时空存在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关联。但彼此关联不表示星体上的生命物可以随意交换或者随时增减，每一个星体都有自己的运行机制，要掌握相对应的规律或可融入，只是......要做到这一点，何其艰难。”

沈九当然明白。所以无论科技如何发展，就母星当前的时代而言，仍然处在星辰大海的宣言前端，仿佛在开拓什么了不起的星际航线，但实际上仍然站在风口浪尖，并没有走多远。

姬水镜又解释道，“既然是平行时空，你沈紫宁在这里对应的身份就是延川扶摇台沈仰山的独女。而每个星体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和保护机制，穿越时空必定会付出代价。这边的沈紫宁把身躯承载体空出来，才能让你的意识体存活下来。否则你在这个时刻找不到相对应的载体，意识体就会在高维磁场排异中以最快的速度消散在空中，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沈九：“.........”

所以是老师叫她来这里的？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