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出城门，向东南走二百里，道路变窄，进山之际，月亮悄然升起，夜色朦胧。

前面全是山道，马车上不去，得用脚走的。猴问沈九拿主意。沈九不想动，便说，“绕道吧，绕后山，后山总有道。”

猴说，“衍山至今就没个正经道。”

沈九想起什么，又问猴，“鼠鼠是不是来过这个地方？我之前读到的绘本里，有介绍衍山以及周边的情况。”

“本子是大黄和小花狸一起做的，你当时嫌弃它们画的不够栩栩如生，让重新绘制来着。”猴说，“另外，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后山，那头才是前山。”

沈九有点路盲。猴解释了，哦哦点头。“那行，我困得很，这会儿脑袋也沉甸甸的，转不动还发凉。今儿晚上睡荒郊不太踏实，这儿离延川也没多远，要不......咱们先回家吧，第二天早上再过来。”

猴觉得可行，反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做什么都不会被察觉。“你打出门前就看着不得劲，咱回去好好休养，衍山那事儿不着急，自个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月夜水寒，山野之地荆棘丛生，四下杳无人烟，偶有几声遥远的鬼哭狼嚎，但很快就消散了。

沈九摸着双臂窝在马车里，想回园子的愿望变得强烈。其实临走前柳南时怕她受冷，特意送几件御寒防护的衣衫给她，薄薄的几层，轻柔舒适，都是有价值的东西。但沈九出发，身上还是自己惯常穿的素衣。

她有自制的冷暖防御衣衫，但此刻对冷的感知不来自外界，也不来自躯体，而是意识体传达的，微弱的排异反应。

沈九和猴在马车里，她又困又累，直打哈欠。猴见状，去车前操作，车辕上的小把手一转向，马车内空间自动转换，迅速平铺成一张床，被褥枕头一应齐全，沈九舒展四肢，懒懒的躺下来，猴关好两边门窗，一转头沈九已经睡着了。

灰雀一直在半空飞跟着，此刻于马车上方盘旋一圈，栖息在不远处的树枝。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马车所在位置那一片地方，缓缓下降，露出幽暗的大空洞，很快连马带车消失不见，地面恢复如前，不那么平坦，连土质都是干燥坚硬的。

这是灵鼹鼠带着虫子和低阶甲人当年为沈九在衍山掘取实验所需矿石材料时，专门挖出来的暗道，位置相当隐蔽，自然只沈九和她自己的灵宠知道。暗道里空间宽敞，容纳马车绰绰有余，且铺有平整的运行轨道，马车踏入暗道运输箱，大概半个时辰的光景，就传送至扶摇台沈九那个园子的深层地下实验基地。

地下基地和沈九的园子是等同面积，里面机构设置分门别类，前几年还专门建出一间能量疗养舱，沈九此行的目标就是去这里修养。马车自行拆解之后，沈九连人带床都被收到指令等候许久的高阶机甲运送至疗养舱，舱内释放舒缓与滋养躯体的微能量，用来修复和养护沈九现有的体质。

能量疗养舱近两年按照沈九的意愿不断升级改进，确保疗愈最大化。沈九此时进入深度睡眠，一直睡到自然醒。

不过沈九醒的有点早。天还未亮，她同猴坐梯子，直达地面园子里那几间房，打开机关，准备出院子里摘点新鲜果子黄瓜什么的，装进乾坤袋，方便在外面办事儿的时候填肚子。但实际上她不在的这几日，留守的高阶甲因灵宠的授意，已经按照沈九的习惯和方式替她办妥，甚至自动学习，照着沈九的喜好用蔬果原料做成多种口味的小零食，只等着她享用就是了。

沈九还没来得及出院子，便被猴拉住，一起往门外看，朦胧月色下，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在田里出没。

沈九沉如默，园子里一如既往的宁静。其他倒没什么，偷菜偷到她头上，还肆无忌惮的，这事儿再没必要忍到这个地步。

沈九回首，大黄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等她的吩咐。沈九点点头，大黄突然间冲出去朝偷菜的人汪汪汪的吼，偷菜的人没反应过来，狗的牙印已经落在俩贼的腿上了。

偷菜偷果子的撇下东西，拔腿就逃。沈九抬手招呼狗回来：穷寇莫追。

也是没想到，偷盗这种事情，就让沈九看着了。

延川再怎么着，也会让宗门的弟子吃饱饭。偷她的东西，其实已经不是第一回，沈九之前都是忍着的，不过既然打算和不讲理的道抗衡，就不想惯着任何人，便是宗亲也没得通融。

沈九打定主意，走着瞧吧，咬伤的地方可以治愈，但是大黄的牙印，无论如何却是消不下去的。这笔账留着闲暇时再算。

狗回到沈九身边，嘴里还叼着扯下来的裤腿。沈九摸摸狗的脑袋，你办事真够仔细。

狗看她脸色差，便问你怎么了？没睡好？猴在外面没照顾好你？

沈九摇摇头，昨夜睡的还可以，这会儿又没精气神，她猜测多半是刚才动了点杀心的缘故，毕竟介入的越多，身体对意识体的限制和排斥就会增加。

“看来我还得再睡一觉。地面上的事情交给你了。”沈九跟猴说。猴拍拍她：只管放心去。

琐事无需她操心，沈九带着猫狗们回到地下实验基地，继续躺在能量舱内，看着围上来的小灵宠们，说道，“我受躯体限制，没办法突破自我意识，因此这么久都没寻到问题的所在。但你们真的可以，跟着我这么长的时间，分担我的认知，分担我的思想，如今洞察与探索遥胜于我，为何还要墨守成规，不敢进取？”

猫狗都低着脑袋，不敢表态，沈九上手挨个儿摸摸毛茸茸的脑袋。以示安慰。

“我在与不在，你们从未停过尝试，这样挺好。事儿做的漂亮没问题，更得大胆创新，我已决定走出扶摇台，未来面临的风险更多，你们畏手畏脚，反倒容易坏事。”

猫和狗将爪爪搭在沈九胳膊上，眼泪汪汪的。沈九笑道，“哎，都试这么多回，算法检测精准无误，怎么真拿我动手就怕了？大不了是个死，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把整个延川给我炸了。”

猫猫狗狗：“.......”

沈九很温柔地摸摸猫狗，“放心，我和你们真没区别。事情要从这个角度去看：你们这几只都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们拿自己动刀刃，自然也可以这么对我。大家是一体的，合则天下无双。”

猫狗闻言，不再犹豫。穿戴整装防护，指挥机甲助手围上来，重新为沈九检测身体，做头部释压。她之前昏厥，鼻窍耳窍流血，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猫狗有之前多次实验数据做依托，很快找到相似结论。果不其然，大脑和身体机能受影响，内部有细微改变。一旦找到症结所在，它们很快为她全方位输送改良过的超微强化营养素，自内由外修复受损的部位，尤其是头部，如果被高维能量波入侵，就得加固自我防护，像外界至高境修士设置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一样。猫狗们因着沈九的嘱托，擅自做主，将沈九躯体与意识连接处最核心的部位重新编辑能量防护体系，眼下无法证实对沈九是否有用，至少这一刻，图个心里安稳。

身体与意识双管齐下，修复养护的过程中，沈九再度陷入深度睡眠。

做完这一切，天已然大亮。沈九睡醒，各种神清气爽。猴已经整理好一应行装，放在马车上。沈九同猴返回马车，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衍山脚下十几里外，那个非常隐蔽的后山丛林里。

从地下暗道钻出来，马车从外部自行拆合。恢复普通的一马一车模样，灰雀依然栖息在树上，见她安然归来，空中盘旋一圈，先飞走了。

沈九在途中换上新衣和新装扮。衣衫是色彩明亮的织锦，脸上贴着猫给的仿生面具，清凉透气，有点提神醒脑的意思。这是沈九刚跟猫要的，她说需要易容。猫准备好几张，沈九要了个浓颜系的。猫说这种面具的主要功能是预防前几日脑部出现的非正常波动，其次才是改头换面，但不知道在外头有没有作用。

沈九便说那正好可以试试你的新成果。

为方便行事，沈九这次带了几个贴着鬼画符的低阶甲人，从指环里取出来，其中两个甲人用一顶滑竿竹椅，将沈九抬上山。另外两个甲人提了一堆礼盒跟在后面。

沈九用丝扇挡着阳光，像是秋日出游的富家大小姐，还有只猴在旁边陪着。

沈九问猴，鼠鼠和狗昨晚跟你说什么了。

猴说他们此前接到消息，本来想出来找你，结果你回来了。

沈九问，然后呢。

猴便说，鼠鼠收集衍山这个案子前后所有的已知信息，目前证据的指向和案发当年衍山宗推断的差不多，很有可能是他杀。天行道从前认定的几个方向现在看都是错的。

“这个案子没有实锤？”

猴摇头，时间太久，若有铁证只怕早就毁掉了。想要铁证，要么让死人开口说话，要么让真凶露出马脚。

“好像也没有多难嘛。猴，这事儿就交给你来想办法。”沈九对猴眨眨眼：你肯定能行。

猴：“......”

猴一屁股蹲地上，不走了，跟沈九挥手，“既然这样，你自己去，这一趟恕不奉陪。”

沈九耸肩：那咱们就....回头见？

猴腾的站起来，双手叉腰，胸有成竹：好。

猴目送沈九走远。心中已有计较，也转身朝反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