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如果说刚刚她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对方根本不认识什么姜家人的话,那现在对方就是把她的那点幻想打碎了扔在地上,还不忘踩上两脚。
“我是,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既然是他姐姐,那我就直说了,你弟弟五天前不慎走失,现在下落不明,你家把消息封死了也不准人去找,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也是有人看不过去了,才央我联系刘先生转告他这事,我说的可全是真的......”
桌上的收音机已经进入下一段新闻,主持人一口流畅悦耳的播音腔跟电话里焦灼迫切的声音,在姜澜耳中两相交织叠绕,她只感觉脑子倏地轰鸣一声,头疼欲裂。
张秀珠在旁边显然也听到了一切,忙要抢过电话,听筒却被姜澜死死握在手里,根本抢不过来。
姜澜正视着前方,隐隐留意到身旁的女人神色慌乱,嘴里一张一合说些什么,但此时都没什么所谓了。
一时间,刚吃下去的饭也在胃中开始翻江倒海,忍着恶心和难受,她面无表情抬起了手,把张秀珠整个人拦到了一边。
“好你个......居然敢对我动手?!”张秀珠咬着牙道。
卧室里的两个小孩听见这声动静,也不明所以跑了出来。
“你还有别的要说吗?”
“没了,总之信不信在你们,我就说这么多......”
他话音未落,姜澜径直挂断了电话。
再接着,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冷静了下来,迅速拨下另一个号码。
这番强势又不容置喙的举止,让张秀珠一愣,积聚的怒气陡然凝滞起来,她一时不知做什么反应,便只好狠狠瞪了一眼这大逆不道的外甥女。
*
海外的一个私人会所里。
采光优渥的豪华套房内,坐着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
突然,他扭过头来,漫不经心瞥过一眼前方监控设备的传输画面,唇角轻轻一勾,再度往后一仰,整个人重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进来坐吧,说说看,她是什么反应?”
年轻男人话音刚落,厚实的门板就被人小心地推开,空气中弥漫着沉郁的咖啡香味,就混着房间内的熏香气息,顺着进门的人鼻腔争先恐后涌了上来,来人险些打个喷嚏。
“姜总,四小姐很着急,您不担心她报警吗?”
尽管上司发话,但那年轻人也只是立在一旁,轻声问道。
毕竟沙发上坐的那位,是国内姜氏企业创始人的长孙,即姜澜大伯的独子。
再加上接触不深,谁也不知道这太子爷是个什么性情。听说他的上一任私人助理,干了还不到半年就被解雇了。
助理虽然面色恭敬,但见姜笙没搭理他,也不敢贸然离开,乖觉闭嘴之余,内心就忍不住吐槽起这位上司来。
听说这位大少爷的父母虽然健在,但形同摆设。
至于怎么个摆设法,他作为一个兢兢业业打工人,也没心思打听这些。
而现在,大概就是老爷子离世后,海外留学多年,父母如摆设的姜笙也跟着坐不住了,这是要回来和他二叔争权夺利了。
助理走神至此,刚抬起头蓦地发现姜笙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登时挺直了腰背,露出一个温和可靠的笑。
“放心,只是一通电话,什么也说明不了。”姜笙的指尖拢在了一处,正有节奏叩击着手边印着龙猫图案的瓷杯,“啧,但足够令我这好妹妹关心则乱了。”
“好……”
助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笙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困惑。
姜笙抚过细腻平滑的杯身,在无人留意的地方摩挲着杯底的小字,心满意足地接着说:“我只要借她的手来个障眼法,把二叔那单生意搅黄了就好,然后就是…让她尽快想起我。”
这明显话中有话,但好在助理没有找死的想法去八卦上司家事,于是他紧抓重点继续问道: “那小少爷那边,要不要让人看着点?”
然而姜笙打了个响指,又迟迟没接话。他的眼底仿佛有流光暗涌,飞快闪过一缕恶意,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人,神情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愉悦。
而这次时间之久,直盯得眼前的年轻人,寒意直窜天灵盖,半天,才听他宽宏大量开了口:“随意吧。”
“......好的。”
*
H省乾宁市。
李岩一路风尘仆仆,倒了好几班车,终于赶在黎明之前,来到了一家医院的门口。
他询问完门诊护士岗后,直奔住院部三楼,准确地走进一间病房。
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个脸色极其苍白的青年。
正是那天开大巴车回松里湾的宋师傅。
青年的床头,还趴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就在李岩关上门的瞬间,宋淮悄无声息睁开了眼。
“不是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吗,你不在学校上这来干嘛,”青年横了李岩一眼,有气无力道,“别仗着学习还行就胡作非为......”
“宋哥,临杉中考我们学校做考场,这几天权当放假...…倒是你,怎么搞得这么严重?”
李岩摘下一直背在身上的相机,他眉头紧锁着走过来。
尔后,视线又落在熟睡中的男孩身上,“还有这孩子,你从哪捡来的??”
宋淮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角和鬓边上,显得有些狼狈。
半晌,他掐了掐眉心,一指旁边的塑胶椅子,招呼李岩坐下:“这事说来话长,这小崽,是我在路上从一个人贩子手里截下来的......”
当时,他刚从菜市场买完菜出来,就看见一个女人不顾周围人指指点点,要拉扯一个孩子上车。
那小孩好不容易挣脱女人的手,却被她用力一推,一屁股跌在地上。
但男孩立马一骨碌站起来,低着头往前跑,径直撞进了宋淮的怀抱。
一时间,几个人都愣住了。
而宋淮身上那股街头痞子的气场,跟李岩比起来只多不少,一看就是能当混混窝里的老大。
女人显然被他流里流气的糙汉外表给唬住了,当场神色一变:“过来,不然等回家,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但天知道他从业以来,确实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老实公民。
想当初司里肯给宋淮这份工作,除却他车开得四平八稳,也是看他长得够阴郁,也许能镇住那伙流氓。
谁知姓廖的那些王八犊子,正是看透了他‘绣花枕头’的本质,便经常没事找事,别的人倒也不招。
好在宋淮这小子会来事,没多长时间上面就同意把他调到别的分部去了。
正是他目前待的乾宁,这边的管理相对好了不少,也省得司里的车动不动就要维修。
宋淮眉头一皱,看着男孩头顶小小的发旋,不动声色地把他护在了身后。
他虽然性子软,但不是个善心泛滥的人。
眼前这个场景,有可能是妈妈管教调皮不听话的儿子,也有可能面前这女人,行的是当街拐卖儿童的勾当。
当了这么多年的人,脑子他还是有的。
要是后者的话,一般都是集体作案,路人很容易就被混淆视听。
果然,下一秒,一个老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他手里握着根拐杖,直指宋淮骂道:“我是孩儿他爷爷,把我孙子还我,小孩不懂事,你一个大人也要跟着不懂事吗?”
宋淮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成分,眼下只有小孩说话能让人信服。
于是他蹲了下来:“孩子,你认识他们吗?”
可男孩不知怎的,窝在他怀里刚探出头看了一眼,立马又缩了回去,嘴闭得更严实了。
宋淮耐着性子又问了两遍,见男孩依旧没反应,不免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老头逮着机会,立马喊道:“他是个哑巴!从小就这样,啊天杀的人贩子当街强抢我孙子,大家都好好看啊,我孙子要是出了......就一头撞死在那!!”
说完,他居然朝着一个电线杆子要冲过去,然后被旁边的女人一把拉住:“爸,你怎能这么想不开!!”
宋淮:“......”
看完这一通颠倒黑白的表演,他感觉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该洗洗眼睛。
演技,台词都太他妈浮夸了。
偏偏就这样,居然他妈也有人信。
“大爷您放心,我们都在这呢,他要想把您孙子带走,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一个愣头青站了出来。
“就是,谁家还没个小孩啊,这年头人贩子就该**!!”
“......”
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声讨他。
宋淮也不搭理这群人了,这里头绝对有那么几个二逼‘群众演员’,跟那两人里应外合带节奏。
他掏出了手机,反正这会儿又他妈不是在车上,需要顾及一车人的生死。
难道这些人敢明目张胆地抢孩子??
于是他难得硬气了一回:“你们一个个脑袋都成浆糊了吧,老子什么也不说了,就警局见吧各位!!”
见他真要报警,那女人和老头趁着人群还在骚动灰溜溜逃回面包车上,眨眼跑了。
等众人再回过神来,那两人早没了踪影。
没热闹看了,人群自然而然就散掉了。
徒留宋淮站在原地。
看完手机上最新那条欠费通知后,不由和男孩一阵大眼瞪小眼。
“所以,宋哥就把他捡回家了?”李岩的眉尖微微一动,“那这身伤又怎么弄的?”
宋淮疲惫地扫了他一眼:“这才哪到哪呢?”
“我正打算把这小崽送去局子的时候,这孩子突然给我一个东西。”
“你看,就这么个玩意儿,这到底是什么?”宋淮从男孩外衣兜里摸出来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递给李岩。
李岩接过来一看,略思索了一下:“这像半截钢笔。”
如他所言,这是一只被拦腰断成两截的金色钢笔。断口明显人为,笔尖完好,但已经划不出任何墨迹,从质感和纹路都能看出,不是普通家庭会舍得买下的。
他诧异地看了李岩一眼:“你喜欢啊?”
李岩动作一顿,冷着脸看他。
宋淮:“行行行,不说这个,你看那支笔上的纹路。”
李岩拿起这半截钢笔仔细一看,不由一顿,果然,钢笔外壳上有一些斑驳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冷冽冰寒的光泽,那半截笔身上赫然印着“绍华庭轩”四个小字。
但接着,李岩不由一顿,笔身钢环位置的内侧有一个镂空雕花的小孔,和笔杆的整体设计有些格格不入。
他又去看内胆,但里面除了结硬块的一点墨囊,什么也看不出来。
宋淮:“发现什么了没有?”
李岩放下东西,摇了摇头:“没事,宋哥继续说吧。”
“然后我就先问了这孩子,东西是不是他的,他自己点的头......但也怪我自己财迷心窍,一心想着,要是把这孩子送回家,反正那有钱人家多的是钱,我能不能敲他两笔下来?”
说到这里,宋淮自嘲地闭上了眼。
“只是哥真没想到啊,这家人可真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