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妄皱眉，他注视着小男孩手里抱着的那只玄凤，沉默不语。

他开始打量着周遭，似乎发现了什么疑点。他看见一本高挂在墙上的黄历，显示的时间赫然是十年前。

彦祝：“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叫宋常喜。”小男孩突然再一次问道：“所以你们是来跟我玩的吗？”

凌九妄恐生不测，小声道：“你顺着他说。”

彦祝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假意答应：“好好，小喜，大哥哥陪你玩，陪你说话。”

宋常喜高兴道：“真的吗！那你们可不许讨厌我的小鸟哦！你们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玄凤睁着豆粒大的小眼睛，晃着脑袋。

凌九妄其实不那么想说话，毕竟他不善于和小孩子交流，但是更怕自己说错话，所以只是道：“嗯。”

彦祝很是配合对方，他好奇道：“它很可爱，小喜从哪儿来的呀？”

宋常喜傻笑道：“是我在村子附近的森林里捡到的哦。”

他突然伤心起来：“可是大家都不喜欢它……”

彦祝：“为什么不喜欢？”

宋常喜开始哭起来，他沮丧道：“因为大家都说它是个妖怪，说它害死了我爹娘。”

彦祝安慰道：“你不要哭，可以告诉大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常喜撇着嘴：“爹娘不让我养，他们让我把它扔掉！我很生气，就大喊让他们都去死，然后小鸟学我说话，他们就真的死了。”

彦祝闻言大吃一惊，道：“小喜，你……”

宋常喜大喊道：“还不是因为爹娘整天下地干活都没时间陪我玩，只有这只小鸟愿意陪我！”

他从小就遭到孤立，没有玩伴，直至遇到这只玄凤。

玉壤村的孩子经常成群结伴，然后埋伏在草丛里面用弹弓打鸟玩。

有一天，孩子们主动来找他玩。

王骁在屋外大喊道：“宋常喜在不在，你来不来打鸟？”

宋常喜还是第一次跟其他孩子一起玩，他感到新鲜，于是欣然答应：“好呀好呀。”

除了王骁，还有几个孩子，分别是孙瀚升、梁有辉和杨立华。他们一手拿着弹弓，一手拿着几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孙瀚升：“你怎么什么都没带？”

宋常喜挠了挠头，尴尬道：“我这不是第一次嘛，我还什么都不会呢，先看你们玩。”

梁有辉：“哎行吧，你跟着我们不要发出声音哦！”

杨立华：“不然小鸟就会被吓跑啦！”

四人之中，就属王骁最会打鸟，他出身猎户，自幼就跟着父亲去狩猎，耳濡目染之下，也略懂皮毛。

他曾经独自打下来过一只肥硕的鸽子，村民都夸奖他，孩子们也很崇拜他。

王骁压低声音道：“你们都过来这边。”

众人蹑手蹑脚地跟着他进去一处低矮的灌木丛，离他们十步的距离有一棵高大的榕树，上面约有十来只麻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绝于耳，它们丝毫没有察觉到树下的危机悄然而至。

王骁等人蹲守在灌木丛里，他们拿着弹弓，抬头寻找目标。

王骁低声道：“听我的，我说三二一，发，你们就跟我一起。”

众人轻轻点头答应。

随着王骁的一声令下，四块石头齐刷刷地射了出去。

王骁准确无误地打下来一只麻雀，它掉在地上，两爪朝天；孙瀚升也打到了，但是力道还是太小，麻雀一瘸一拐地跳走了；梁有辉瞄歪了，打到了树干上，发出咯噔一声；杨立华也是力道太小，只打到了空气。

剩余的麻雀受到了惊吓，纷纷飞走四散逃离。

孩子们欢呼道：“阿骁好厉害！”

宋常喜看着王孝打落下来的那只麻雀，奄奄一息，大喊道：“你这么用力，把它弄死了！”

王骁理所应当道：“就是要弄死呀。我爹说了，麻雀会偷吃地里的庄稼，是坏鸟。”

其余人也连声附和道：“是啊是啊。”

宋常喜看见地上的麻雀那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心里很是害怕，当即哭了起来：“呜呜……你们不要再打了……”

王孝嘲笑道：“宋常喜是胆小鬼，略略略！”

孙瀚升：“这家伙怕死鸟，咱别和他玩了。”

梁有辉：“你走吧，大家明明开开心心的，你还哭起来了。”

杨立华：“呸，真扫兴。”

宋常喜哭着就走了，依稀还能听见背后的王骁等人在议论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定要以虐杀小动物来取乐。

他本以为大家去打鸟，是为了养着玩。

宋常喜在家门口擦干眼泪，才敢进去屋里。

宋婶：“你这孩子跑哪去了。”

宋常喜：“去跟王骁他们打鸟了。”

宋叔满怀期待道：“小喜有没有收获？”

宋常喜突然大喊道：“我不要伤害小鸟！”

宋婶叹气道：“你要是有王骁那孩子一半勇敢，也给打下来一只鸽子，给咱家也长长脸就好喽。”

宋常喜：“小鸟那么可爱，为什么大家要伤害它……”

宋叔反驳道：“嘿，瞧你这话说的，鸡鸭也是鸟类，难道你就不吃了吗？”

宋常喜：“牲畜和它们怎么一样！它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偷吃了庄稼，就要被弄死。”

宋婶：“你还小，哪里懂这些道理。王骁他们就明白，只有庄稼好好的，村里才能有收成呀。”

宋常喜闻言默不作声，他一回想起那只麻雀的死就会觉得难过。

后来，王骁等人偶尔路过宋常喜的家，都会故意大声地嘲笑他是胆小鬼。

宋常喜不想被他们嘲笑，他不愿意留在家里，于是经常跑出去村子附近的森林。

他钟情自然，喜欢漫山遍野开得姹紫嫣红的花，喜欢风吹过树梢时晃动的绿意，喜欢悦耳的鸟叫与虫鸣。他将身心托付于此，既自由又快乐。

可他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即便开心，却依旧孤独。他很想养一只小动物作为自己的玩伴，可以是小鸟，也可以是小猫小狗。

宋常喜想打一只鸟自己养，他怕自己瞄不准，又怕太用力把鸟打死。

他很苦恼，一直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会是野兽吗？他害怕地想。

宋常喜停了下来，警觉地盯着草丛，他既害怕又好奇。

一只通体浅黄、两颊泛红的玄凤从出来草丛里慢悠悠地钻出来，它看见宋常喜居然并不害怕，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宋常喜被这只玄凤独特的外貌深深吸引，他慢慢靠近，试着伸手去抚摸它。

玄凤似乎也很喜欢他，它并不抗拒对方的动作，而是偏着头依偎在他的手心里。

宋常喜小心翼翼地把玄凤捧在手心里举起，高兴道：“我有小鸟啦！我有可爱的小鸟啦！”

他虽然知道鸟听不懂人话，却还是问道：“你愿意跟我回去么？”

玄凤只是乖巧地看着他。

一人一鸟在森林里玩了很久，直到傍晚，宋常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森林回家。

宋常喜：“爹，娘，我回来啦！”

宋婶：“你这孩子，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宋叔：“小喜怎么这么高兴？”

宋常喜捧着玄凤伸出去：“爹娘看我捡到的小鸟！”

宋婶看见玄凤感到眼前一亮：“这是什么鸟？怪稀罕的。”

宋叔更是赞不绝口：“哎呦，小喜真是出息了，弄来这样漂亮的鸟。这不比王骁那小子打的那只鸽子厉害多了！”

宋常喜听见爹娘的夸奖，很是得意。

宋婶突然打起了主意：“这种品相的鸟，感觉能值不少钱呢。要是能卖给哪个富贵人家，岂不是赚大发了。”

宋叔连连点头：“哎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咱要不回头问问王炼，这值几钱？那家伙好歹是猎人，比我们懂得多。”

宋常喜看见两人交头接耳，隐隐约约感到不妙，担忧道：“爹娘在说什么呢？”

宋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拍拍宋常喜的肩膀道：“小喜呀，你把它交给爹娘养好不好？”

宋常喜有些犹豫不决，但他还是坚决道：“我不要！我就要自己养！”

宋叔见他不肯，厉声道：“嘿，你还小，这玩意养的明白吗！”

宋婶翻了个白眼，道：“就是啊，万一你把它养死了，可别怪爹娘没有提醒你。”

宋常喜紧紧抱着玄凤，猛烈摇头道：“不会的！小喜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它的。”

宋叔：“爹娘这样也是为了你好，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二人已是利欲熏心，直接两两上手从宋常喜的怀里一把抢过那只玄凤，它突然惊叫起来并且在两人手里拼命挣扎。

宋常喜号啕大哭：“呜呜呜……爹娘不要抢走我的小鸟……”

宋叔凑到宋婶耳边悄声道：“过几天等小喜出去玩，就偷偷卖了。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是它自己飞走了。”

宋婶假意安慰道：“好了，小喜别哭了，娘去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宋常喜置若罔闻，依然大哭道：“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鸟陪我玩！”

玄凤挣扎得更厉害了，一边用鸟喙啄人，一边伸出爪子挠在了二人的手上。

宋常喜也注意到它的动作，他崩溃道：“它根本不喜欢你们，快还给我！不然你们都去死！都去死！”

玄凤突然开口说话了，说的是宋常喜最后一句话：“都去死！”并且它还重复了第二遍。

它说完话之后，宋叔和宋婶就离奇晕倒在地。

玄凤轻而易举地从二人的手里挣脱出来，然后笨拙地扑棱着翅膀飞进宋常喜的怀中，它睁着豆粒大的小眼睛看着他。

宋常喜凑近去看：“爹，娘，你们怎么了？”

他抓着二人的手奋力摇晃，却发现触感冰冷僵硬，吓得他连连后退。

他不知所措，坐在原地痛哭流涕。他的哭声很快引起了邻居的注意。

张大娘匆匆进来，看见地上不省人事的宋叔宋婶，她连忙凑上去，伸出手指放在人中，发现二人已经断了气。

张大娘的反应更是夸张，不仅吓得连连后退，还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惊慌地喊道：“不好了！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不多时，大批村民都围了过来。

村民合力将宋叔宋婶安顿好后，村长李丰瑞带领村民将宋常喜包围起来。

李丰瑞：“小喜啊，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爹娘好端端地在家里突然暴毙？”

宋常喜啜泣着，神色悲伤，念叨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咒死了爹娘……”

村民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他肯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不然怎么可能只是说句话就把人给咒死了？”

“他手里那是什么鸟啊，咱活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呢。”

“妖怪！肯定是妖怪！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怪事？”

宋常喜无力辩驳道：“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它……”

李丰瑞轻咳两声，严肃道：“大家稍安勿躁。依我看，这只来历不明的鸟应当弄死。”

他转而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向宋常喜：“小喜，妖怪会对大家的性命造成危害。念在你年纪尚小，不谙世事，我劝你赶紧把它交给我们大人处理。”

宋常喜念念有词，嘴里重复着：“它不是妖怪……它不是……”

李丰瑞眉头紧皱，怒道：“真是顽固不化！拿来！给我一把火烧了！”

宋常喜惊慌大喊道：“我不要！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了！”

玄凤突然又开口说话了：“不看见！不看见！”

刹那间，所有在场的村民都离奇地消失不见，整个村子顷刻寂静无声。

宋常喜瞪直了双眼，他东张西望，看着空空如也的村子，虽然害怕，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非但没有责怪玄凤一语成谶，反而开心道：“以后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玩了哦！”

宋常喜每天和玄凤去森林游荡，饿了就去摘野果吃，去小溪捉鱼，困了直接在软绵绵的青草地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