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二人回到院子,彦祝进屋子里放下手头上的东西,凌九妄还是回到后院的梨树下坐着,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彦祝抓着李叔送的那只鸡,来到院子里。院子门口附近的地上放着一块宽大厚重的青石板,他在旁边蹲了下来,一手把鸡摁在青石板上,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吓得鸡惊叫起来。
他娴熟地把这只鸡处理好之后,在院子中央架起了柴火。
他拿来两根结实的丫杈分别插在柴火的两端,然后又找来一根木棍,将整只鸡竖着叉起来,然后把它横搭在丫杈上面烤火。
不多时,烤鸡的香味也飘到了后院。
凌九妄耸动了鼻翼,闻到香味,咽了口唾沫。他睁开眼,随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后院走出来到院子。
彦祝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转头道:“小九,你醒啦?鸡烤好了,快过来吃吧。”然后他从滋滋冒油的烤鸡上折下来一只鸡腿,朝他递出去,自己折下另一边鸡腿,开始啃食起来。
凌九妄接过鸡腿就狼吞虎咽起来,完全咽进肚子后,才慢吞吞地道:“我没睡。”
彦祝笑了笑,道:“是么?我看你经常在树下闭着眼,以为你在睡觉。”
凌九妄顿了顿,道:“我只是在想东西。”
彦祝问道:“在想什么?”
凌九妄道:“在想那些魔煞的来源。”
彦祝疑惑不解地看向他,道:“我们在李叔家里不是已经解决了么?”
凌九妄摇了摇头,垂眸道:“魔煞只是那个魔物身上的一部分。想要彻底根除,必须找到它的源头,也就是说,找到那个魔物。”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那个东西很有可能还在这个村子里。”
彦祝问道:“那怎么才能找到?”
凌九妄沉默半晌,也许是因为苦于没有线索,才说不出答案来。他只是反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村子?”
彦祝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可疑的人……这好像倒是没有……我只知道近日有一位僧人来我们村子里,这几天他到各家各户化缘。不过傍晚过后,他去哪里就不得而知了,只有白天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村子。”
凌九妄闻言皱了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他觉得这个僧人来路不明,形迹可疑。
他神色冷峻道:“明天清晨带我去今天上午去过的那户人家。”
彦祝问道:“李叔?去他那里做什么?”
凌九妄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沉声道:“去调查那个僧人的事情。”
彦祝点头道:“好吧。”
深夜,彦祝依旧留下了一堆柴火在院落中央,微弱的火光照着梨树的树干,零星的火花滋滋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窸窣声。
凌九妄倚在梨树下背光的一面,借着隐约照来的火光,他拿起聚邪宝瓶,打开瓶身中间的开关,透过琉璃镜看了看。
虽然里面吸收了恶狼的魔气和小女孩身上的魔煞,但是目测加起来的量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凌九妄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才收集到这么一点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真身。
忽然,无端的一阵阴风袭来,吹灭了柴火,院子一瞬间变得黑暗下来。
凌九妄收起宝瓶,他在树后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警觉起来。
他缓缓地伸出头,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院子外面。他看见一道瘦长的人影,正从院子外面慢慢经过,对方看起来从容不迫。
天空中层云密布,只有几束月光穿云而过。惨白的月光把地面上的那道人影拉得极长,在深夜里尤为可怖。
凌九妄心里一惊:“村民?”他看向远处,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可能。这么晚了,远处也没有哪户人家还是亮着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十有八九就是彦祝所说的那位僧人。
彦祝说过只有白天的时候会看见他,傍晚以后就没看见过了。凌九妄猜测,每当到了深夜,村子的人都在休息时,他又会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村子里。
如果说那位僧人白天出现在村子里是去化缘,那么深夜出现在村子里又是什么意图?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彦祝和凌九妄就已经来到李叔家门口。
李婶正巧在院子里晾晒着衣物,看见他们来了,停下手中的活,上前招呼道:“诶?彦大夫,还有小兄台,今日这么早,可有什么要事?”
凌九妄站在彦祝身后半阖着眼,一言不发。
彦祝朝她作了个揖,道:“李婶早。你们上次不是说药材熬完了么?我就带了些过来,顺道想问你们一些事情。”说罢,他把腰间系着的一个纸包,递了过去。
李婶闻言接过纸包,打开看了看,里面包裹的已经是磨好的药粉。她突然感到羞愧难当,道:“孩子他爹本来是打算今天中午有空的时候去您家里拿药,没想到彦大夫这么早就亲自给我们送来了,这样多不好意思!”
她继续道:“但是孩子他爹现在刚好有事出去了,不在家呢。不知道彦大夫您要问什么事?”
彦祝问道:“好吧。我此番前来,是想问近日来到我们村子的那个僧人,李婶可有印象见过他?”
李婶道:“你说澈微大师呀?在我们家小女生病的前一日,他来过我们家化缘,当时我们都看他面善温和,还请进屋里攀谈了一会儿。”
凌九妄听到这里似乎有了一点反应,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曾经听过。他抬了抬眸,看了一眼李婶。
彦祝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们聊了些什么?”
李婶道:“他跟我们讲他为什么要来化缘,不过我们其实也没听得太明白。可能大师是怕我们不放心他是个陌生人,毕竟初来乍到嘛。”
她顿了顿,然后话锋一转,道:“哦,对了。大师好像还会些算命?我觉得还挺玄乎的,他说算到我们家,不出几日就会有人生病,让我们多多少少注意些。”
凌九妄闻言皱起了眉,但是脸上的表情不算明显,李婶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
彦祝说了李婶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你们家小女就生病了。”
她连连应和道:“对对对。我们当时还想去找大师,想问他怎么化解。可是我们白天在门口盼了很久,也没再见他路过这里。想找,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彦祝问道:“李婶,可否方便告诉我,你们家小女大概是什么时候生病的么?”
李婶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是半夜吧?我们第二天早上起来,见小女又是发烧又是咳嗽的。明明在前一晚睡觉之前,她都还是好好的。一夜之间突然就病的厉害,我猜可能是半夜着凉染了风寒。”
她道:“只可惜当时没找着大师,所以就来麻烦彦大夫您了。”
彦祝道:“不麻烦,这是我该做的。”他想了想,问道:“对了,大师有没有说他从哪里来?”
李婶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哦……他倒是没告诉我们,不过我们也没问。彦大夫是不是找大师有事呀?”
彦祝委婉地笑了笑,摆手道:“不找。我只是有些好奇,便打听一下罢了。”
凌九妄心想,这个人他找定了。
随后彦祝作揖告别,道:“李婶,我要问的就这些事情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先走了。”
李婶继续收下来晾干的衣物,嘴上回道:“哎,好嘞。”
两人转身走出去一段路后,彦祝才问:“小九,你可觉得有什么蹊跷没有?”
凌九妄还是走在他前面,道:“有。”
彦祝问:“你说那个僧人果然有问题?”
凌九妄淡淡地“嗯”了一下。
他听完李婶说的话,心里也已经猜出来个七七八八了。这个所谓的僧人,其实是魔界里一种擅长化为人形的魔物,叫鬼面僧。
鬼面僧在白天的时候,外貌与普通凡人别无二致。但是到了夜晚,鬼面僧就会发生变化,先是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嘴角会朝脸颊两侧咧开,看起来就像是在诡异地笑着。四肢也会变得枯瘦如柴,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为了在白天维持着凡人的样子,鬼面僧需要吸食凡人的精气元神,他们通常会寻找有孩子的人家下手。对他们来说,小孩子身上的精气无疑是最新鲜的、最有活力的。
鬼面僧在白天所谓的化缘,其实就是在寻找合适的猎物,找到了就会悄悄放出魔煞,让其附着在小孩子身上。
魔煞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开始躁动,吸食着小孩子体内的精气,被魔附的宿主也会因而大病一场。
凌九妄把自己所知道的悉数告诉了彦祝。
彦祝听他说完略感惊诧,随即他皱眉问道:“既然如此,已经确定鬼面僧就是小女孩身上那些魔煞的来源,但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找到他?”
凌九妄平静道:“只能在夜里出去找了。”
彦祝闻言突然就不淡定了,他缓下步子,僵在原地支吾道: “只……只能……在晚上?”
凌九妄听见他停下来,回头道:“嗯。怎么了?难道你怕黑?”
对方的话正中下怀,彦祝慌张起来,却又强装镇定道:“我……我怎么可能会怕!”随即又小声嘀咕道:“……我只是从来没在夜里出过门。”
凌九妄仿佛已经看穿了他,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笑道:“哦,那你不就是怕么?”
彦祝被对方气得羞红了脸,撇着嘴,没再说一句话来反驳他。
凌九妄转过头装作没看见他生气的样子,自顾自的继续走着。
正午,两个人回到院子。彦祝照例自己进了屋里,凌九妄这次居然没有去后院的梨树下歇着,反而是跟着他进来了。
彦祝转过头,还没问他怎么进来了,对方就先开口道:“来,我教你画符。”
两人来到案前,依旧像那天在李叔家里一样,凌九妄轻轻握着彦祝的手,在纸上缓缓落下一笔一画。
彦祝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今天画的符和上次的驱魔符笔画顺序完全不同,而且少了一些复杂的笔画。他伸出左手指了一下,问道:“这又是什么符?”
凌九妄小心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道:“追踪符,晚上出去就用这个找鬼面僧。”
彦祝点点头,转头看向他道:“是要我拿着符么?还是怎么样?小九,我记得你不能碰画好的符对吧?”
凌九妄欲言又止,差点就把他只有驱魔符不能碰的事实说出来了。他顿了顿,垂眸避开对方的目光,心虚道:“无事,有些能碰。”
他拿起案上画好的追踪符,刚触碰到的一瞬间,那种怪异的酥麻感又来了。好在凡间的普通黄纸驱魔效果很低,不一会儿,他接受并且习惯了那种感觉。
彦祝看他的样子有些许勉强,道:“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小九尽管告诉我。”
凌九妄倒是没指望过他能帮上自己什么忙,觉得对方不帮倒忙都算不错了,可他并没有这么说,只是“嗯”了一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夜晚。
今夜天色暗沉,浓云密布,月光被挡的严严实实。村子里一片安宁静谧,连虫鸣声都听不见。零星几户人家的门前还点着烛火,但是风一吹来就显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
彦祝蜷缩着坐在床榻上,看向倚在门边的凌九妄,声音颤抖地问道:“……小九,真的要这个时候出门么?”
凌九妄斜睨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你不想去也行,那你自己在屋子里待着。”随后他幽幽地道:“我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进来你屋子里。”
彦祝闻言委屈,却也只能妥协道:“大晚上的,你还要这样吓唬我。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凌九妄捂了捂嘴,手掌的掩盖下似乎藏着几分笑意,道:“还真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小。”
随后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往常大多数时候的冷峻,他打开腰间的聚邪宝瓶,用左手食指引了一缕鬼面僧的魔煞出来,然后关好宝瓶。他右手两指捻起追踪符,将那缕缠绕在指尖的魔煞附着在符上。
追踪符从凌九妄的手中慢慢挣脱出来,然后兀自飘浮在空中,仿佛一只蝴蝶在轻舞。
整个过程,彦祝看得目不转睛。他下了床榻,上前看着空中的追踪符,惊讶道:“这是?”
凌九妄道:“鬼面僧的魔煞已经被我引到符上面了,它会带我们找到源头的。”随后,他轻轻撩起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