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面,突然传来喊叫声,听起来对方似乎很着急。在后院的彦祝,隐约听见外面的人在喊着:“彦大夫!彦大夫!您在么?”
他高声应了一下,然后急匆匆跑到院子门前,看清来人后,道:“是李叔呀,找我有什么事?”
李叔双手颤抖地比划着,神色慌张道:“彦大夫啊,我家小女前天突发高烧,先前家里剩下的药材,在前天都熬完了。但是一天三碗药汤下去,已经休息了一整天,还是没有什么起色,感觉反而病得更严重了。小女现在身体虚弱,我不方便带她过来,所以孩子她娘在家里照顾着,我自己过来了。不知彦大夫今天是否有空,可否劳烦您亲自来我家一趟看看她的情况?”
彦祝拍拍胸脯,立马答应道:“没问题,我去拿药箱。”
凌九妄不知何时斜倚着靠在屋子门边,他抬了抬眸,看向院子门口的两人。
只见彦祝急匆匆转过身来,掀开门帘进了屋,随后拿着一个手提木箱出来。他扭头看向凌九妄,语气有些严肃地嘱咐道:“小九,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乱跑也不要离开村子,听见没有?”
凌九妄挑了挑眉,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去?”
彦祝闻言顿了顿,仔细想了一下,要是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反而放心不下。以凌九妄执拗和倔强的性格来看,也许不一定会乖乖听他的话。不过凌九妄在外人面前倒是看着安静沉闷,应该也不会给他添乱。
他无可奈何,叹气道:“随便,只要不给我添麻烦,你干什么都行。”
凌九妄似笑非笑,问道:“我看起来像是什么很麻烦的人么?”
彦祝道:“那倒不是,小九想跟过来就过来吧。”随即拎着手提木箱匆忙往院子门口跟李叔会合。
李叔看见彦祝身后的凌九妄,偏过身看了看他,然后目光又回到彦祝身上,问道:“彦大夫,这位是?”
彦祝道:“他是在我这休息的患者,不过身体好些了。他不想在这独自待着,所以我就捎上他了。李叔,他不爱说话,也不会闹腾,就让他跟着来吧,我们可以不用管他的。”
李叔连连点头应允道:“哦哦,没事没事,跟我来呗。”
说完他就朝着自己家方向,步履匆匆,彦祝和凌九妄两人一前一后跟在李叔身后。
途中路过一些人家,很多村民看见彦祝都十分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就连原本坐在院子里青石长椅上闲聊家常琐事的人,余光瞥见他也会立刻站起身来,然后毕恭毕敬地喊他一声“彦大夫”。
即使已经离开了那些人家的门前,彦祝似乎还能听见他们在议论纷纷。
“哎,你看,那不是彦大夫么?”
“还喊什么大夫,得喊神医了呀。”
“你听说没,彦神医前天帮王叔王婶他们降了魔呢!”
“这我知道,王婶也跟我说了。她说那狼呀,看着就不像普通的狼,太凶狠了!怕不是着魔了,出来害人呢。”
“要不是彦神医出现的及时,小两口能不能活着回家都不好说!”
彦祝闻言略感无奈,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一边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道:“他们在说什么?”
平日里,跟他打招呼的村民大多数都是他认识的,他觉得这很正常。但是刚刚甚至有他认为比较陌生的人都在议论他,这让他感觉有些纳闷和不解。
李叔惊讶道:“彦大夫,你不知道么?这两天关于你的传言都在整个村子里传遍了呢!”
彦祝皱眉问道:“就是他们刚刚说的那些么?”
李叔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现在整个村子都传您不仅会医术,还会法术呢!”
凌九妄默默跟在后面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他捂着嘴无声地笑着,差点就要笑出声来,心想着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会拥有法力。
彦祝苦笑了一下,道:“传言嘛,都是随便说说的,听过就算了,不要信。”
李叔侃侃而谈:“他们偏偏越传越玄乎。还有人说,您可能就是某个上仙的转世呢。听说附近远一些的村子,时不时就会爆发一次瘟疫,但是我们村子过了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大家都说是您在暗中保佑着我们呢。”
凌九妄又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说到上仙,脸色变得阴沉着起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凡人的心里把神仙的地位放得太高了,就连一个普通的凡人都能被说成是某个上仙的转世,简直荒谬至极。
彦祝尴尬地笑了笑,道:“是么?我只是做我该做的。村子里也没有别的人会这些,自然只能是我担着了。”
李叔道:“可是人也总有累的时候呀!彦大夫不考虑收几个徒弟,教他们医术,好让他们替你分担分担。”
其实村子里还有一个传言,都说彦祝不收徒。
彦祝顿了顿,道:“我从没想过收徒,因为我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应对整个村子的突发情况就足够了。”他继续道:“而且学医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成的,我怕别人没有那个毅力和耐心。更何况……”
更何况,压根就没有人找过他说想拜他为师。所以倒也不是他不收徒,而是没有人愿意。
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只是道:“算了,没什么。”
彦祝从小耳濡目染,他现在所知道的这些,都是跟着父亲彦悯学的。
彦悯每次出去采药草,他就会跟着一起去。虽然他那时候年纪尚小,但是他父亲也没有阻止他,只是任由他跟着。
彦悯曾经几度去过一些穷山恶水之地,比如悬崖峭壁,湍溪险涧。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彦祝小时候也确实不怕。无论他跟着父亲去到哪里,都是一副既好奇又谨慎的样子。
彦悯每次采了什么药草,都会先拿到小彦祝面前给他看,然后告诉他这种药草分布在什么地方,它入药的作用又是什么。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彦祝虽然没怎么死记硬背,但是他看得多,听得多,自然也就懂的多了。与其说是他学会,不如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彦悯不去采草的时候,就是在家里捣鼓他的那些药草,磨药粉,熬药汤。
他经常以身试药,确定试过的药没问题才会给村民用。都说是药三分毒,他每天服用各种各样的药汤,轻则呕吐,重则中毒。他每次不小心中毒,又依靠其他的药解毒,等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又开始试药。如此反复,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彦悯最后试的是八角枫,用它的根须磨成粉,然后熬了药汤。不曾想用量过多,毒性太强,他喝完不到一个时辰就撒手人寰。
父亲离世后,彦祝的母亲终日坐在床塌上郁郁寡欢。她经常望着窗外后院的梨树,看着微微泛黄的梨花自然凋落,或是被一阵猛烈的狂风吹落,一看就是一整天。她总是不吃不喝,后来也得了病,追随彦悯下了黄泉。
那时候的彦祝才刚及冠,便经历了双亲亡故,成为了孤儿。
当时村里有传言说,彦祝的命不好,是天煞命,所以年纪轻轻克死了自己爹娘。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命不好,但是自己性格还是很好的,听多了这些闲话也不愠不恼。
他看得开,也看得透,在当时他只是觉得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即便当时感到悲痛欲绝,但也只是在那短短的几天里。
如今过了三年,他已然习惯了独自生活。每天出去就是采草,回来就是熬药,有村民生病了,他就去给人看病,就像彦悯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只是他不会像彦悯一样,用自己的命去贸然试药。
彦祝觉得自己都还没有达到父亲的境界,所以也没有收徒的资格可言。毕竟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多了,要付出时间,甚至是牺牲性命。
李叔见彦祝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许发现他也有他的苦衷,觉得他并非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李叔转过头不再说什么,继续看路然后加快了步伐,而彦祝和凌九妄默默在后面跟着。
二人终于来到李叔的屋子,李叔掀开门帘,自己也站到一旁,客气道:“彦大夫,还有小兄台,里边请。”
凌九妄走进屋子,一进来就感觉到有一股微弱的魔气充斥其中。他双手负在胸前,斜倚着站在门边,抬眸看了看周遭,暂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彦祝直接来到床榻前,在旁边坐下,弯下腰轻轻地把手提药箱放在脚边,然后仔细查看李叔女儿的情况,随后拿起小女孩的手腕把起脉来。
小女孩的状态并不好,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呼吸声有一些急促。尽管她的额头上敷着用冷水浸湿过的粗布降温,但是前额和后颈还是沁出了汗珠,打湿了发尾和草枕。
李叔站在一旁看着小女孩,急切问道:“彦大夫,我家小女怎么样了?”
彦祝眉头紧皱,心想,小女孩现在的症状有体燥、乏力、头晕、目眩、咳嗽和流涕,但是这些都是发烧期间正常的表现。而且李叔说了已经喝过一天药,药材也是他给的,病情不见好转反而严重。
看来这次的病情有些棘手。
李婶看他皱眉,更是心急如焚,在一旁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不会的,不会有事的。神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彦祝安慰道:“你们先不要担心,她的情况有些特别,但是我一定会尽力想办法。”
他们闻言点点头,不再那么紧张了。
这时,凌九妄走过来,低垂着眼看了一下。他看见小女孩身上,分明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流动着。
这些黑气,是魔煞,属于魔气的一种,正常来说只会出现在魔的身上。倘若出现在凡人身上,就意味着被魔煞附身了,这种情况叫魔附。
凡人如果被魔附,精气就会被魔煞吸食,轻则生病,重则丧命。因为这不是正常因素引起的生病,所以无论喝什么药汤都无济于事。
如果这个小女孩不能及时脱离魔附状态,那么她最后就会死。
凌九妄俯下身,在彦祝耳朵旁边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生病。”顿了顿,道:“她被魔附了。”
彦祝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他,问道:“那是什么,小九知道?”
凌九妄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嗯。这是我那边的一种传言,所以你可能没听说过。”随后补充道:“还有,你的药对她的病没用。”
彦祝问道:“那你有办法能救她?”
其实凌九妄倒也不是想救人,只是刚好这里有魔气,他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用宝瓶吸收掉罢了。即便真的把人救下来了,也只是顺手的事。
他轻描淡写道:“有是有,不过你先让他们出去,我再告诉你。”随后目光往李叔夫妇那边看了一眼。
彦祝虽然觉得他神神秘秘的,但是也只好暂且相信他,于是扭头看向李婶,道:“李婶,我想到办法了。可否劳烦您出去一下?有人在看着我反而会觉得不太自在。”
李叔夫妇连连答应道:“哦哦,好。”
正当他们要走出去,李叔突然又停了下来,他伸手指了指凌九妄问道:“哎?那这位小兄台呢?他不出去吗?”
彦祝苦笑摆手道:“不用,我留他下来做帮手。”
李叔朝他作了个揖,道:“好吧,那就拜托彦神医了!”然后夫妇两人走出去,拉上了门帘。